一側,亭中對談,方始言深。
“……朕便知道,你這人一貫喜歡佈局於天視,謀大放小,最後陡然翻盤,半分君子之道都未曾有過。”
“弈棋如弈心,黑白落定間,便得見為人幾何。”
“謝無敬,你一隱十年越發無禮了,敢論朕為人幾何。”
“臣若想冒犯,該是直言陛下的棋藝比之十年前多了九分狡賴,少卻數度靈氣才是。”
皇帝笑了一聲,端起茶盞,道:“若不是困於這些俗事,何須召你回京,早該去找你討教如何隱居才是。”
謝端將黑子放回棋盒中,道:“所謂帝王之憂,莫過於三者,一者,天下大統,二者,官場吏治,三者,儲位之爭……前二者皆是老生常談,唯有這儲位之爭,歷朝歷代,十個皇帝能翻出二十出花樣來,陛下惱的正是這個,可對?”
皇帝闔目,道:“朕那嫡長子昔日你也見過,過於耿直,那時你說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朕還不信,執意培養他,本以為是教好了,可後來便和……便和江湖匪類學歪了。說句實話,直至今日,朕方才信了你挑人的眼光。”
謝端爾雅道:“但凡看人,聽其言,品其行,便能覺出其三分志向。有野心之人,稍加砥礪,便能窺見其崢嶸……太子正如陛下所言,乃是過於仁善耿直,強教他做帝王,怕到時也是苦了百姓。”
皇帝眼神冷下來,道:“不談這逆子了,上月底朕讓三兒去城門相迎,他卻還不如函兒識得大體,朕召你進宮,便是想讓你去掌一眼。”
掌一眼這個詞說得妙,點評古董常用這個詞,是真是假,值不值錢,往往就在行家掌一眼那傷腦筋,便能蓋棺定論。
“陛下既說了,臣自然不敢不從。”
皇帝似乎心情好了起來,剛走出亭子,遠遠地便見陸棲鸞垂首立於亭外,招手道:
“陸典軍,你來的正好,這段時日太忙,都忘了你立的兩件大功。”皇帝不待陸棲鸞說話,轉而問謝端道,“謝卿,你說以陸典軍女子之身,不止請了你出山,還主持平定梧州叛亂,如此能臣,該是如何封賞為好?”
謝端的目光輕輕自陸棲鸞發頂掃過,片刻後,道:“陛下,女官雖推行多年,但武官品級太高,怕是會引得京畿武官反感……依臣看,不如先就不升品,加個虛銜便是。”
皇帝微微頷首,道:“你倒是提醒朕了,加個虛銜也好,省得御史又要說三道四。陸典軍,你文武皆沾,是想做通議大夫,還是明威將軍?”
陸棲鸞的官的確是升得太猛了,也曉得再升下去已經沒這個前例了,垂首恭敬道:“臣生於毫末,得陛下青眼方才被看重至此,陛下再加以恩封,臣卻是要惶恐難當了。”
皇帝皺眉道:“為官須有進取之心方是,昔年這謝無敬比你差不到哪兒去,先帝照樣越級封他金紫光祿大夫,還逼朕拜這比朕還小的人做帝師,你區區五品便惶恐不已,日後朕還如何敢用?”
謝端聽皇帝訓斥完,看著陸棲鸞越發壓低的脊樑,忽然開口道:“陛下,臣有一建議,既不虧待陸大人之功業,也顯得陛下重士,只是看陛下敢不敢了。”
皇帝不以為意道:“你且說吧。”
陸棲鸞本能地覺得不妙,微微抬頭的瞬間,果不其然,謝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陛下覺得,太子少師,如何?”
太子少師,東宮三少之首,能兼任此銜者,莫不是未來的朝中首輔。
更重要的是……太子還沒有正式晉封,哪裡有先封太子少師的道理?
陸棲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邊皇帝忽然冷笑一聲,道:“朕最是厭煩你這毒眼,死前定要送你一壺上好鴆酒,省得你禍亂新君。”
“陛下過獎,臣這建議可好?”
“待你看過三兒之後,若還不行……一個女少師罷了,下面那些人這都接受不了,將來還有的是更麻煩的。”
……她是不少沒睡醒?
皇帝和謝端說完就已經走了,陸棲鸞還保持下拜的動作,直到旁邊有人輕輕敲了敲她的後腰,這才瞪向那人。
“……你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
謝端微微傾身,道:“想讓你開心開心,不好嗎?”
她開心……她開個錘子!
陸棲鸞:“我先說好,我跟三殿下素有矛盾,你要我做太子少師,到時候東宮不是我就是他亡,要換趁早把我換了……”
謝端依然是那副溫溫淡淡的口氣,說出的話卻讓陸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