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繼續搖頭,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自從我生下來那天起,我就不會說話。
書生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盯著我,兩道異常清亮的目光在我臉上滾了一滾,似笑非笑道:“不會說話,卻會撒謊?”
我心虛,不自在地轉過了頭看別處。
他卻繼續追問:“什麼人不讓你說話?又把你變成這副樣子?告訴我!”
奇怪,他怎麼知道我是受人脅迫,又被人施了法術?
這書生傻傻的,是非不分,倒真是一副熱血心腸,見誰落難都想幫一把。
可惜,就算他本事再大,也幫不了我。
雖然在此之前,我對他一直滿懷敵意,但這時見他確是有意相助,感念其誠,我對他的怨憤之意已大大消減,心頭反而隱隱生出感激。
這人雖然腦子拎不清,卻實在是個好人,我又何必害他枉自丟了性命?
我不敢與他目光對視,只是一味地搖頭裝傻,盼望他早點離去。
書生見我不肯說,也不再追問,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又轉過去看那棵樹,良久,才發出一聲嘆息:“好吧,既然你願意,就由得你吧。”
我心下也是一聲長嘆,我何嘗願意受制於人,行動不得自由,還頂著副妖怪模樣!但臉上卻不能有所表露。
他忽然道:“你又何必一直在這兒待著,出去玩玩見見世面多好?外面的世界比這有趣得多了!”
“外面的世界?”我手指了指遠處。
“對!”
“真的比這裡好玩?”我又打了個手勢問。
“當然!”他笑道。
我不禁心生嚮往,但隨即黯然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臉,打手勢說,我不能亂走,會嚇壞人。
書生嘻嘻一笑:“你這模樣怎麼了?我看挺好的。”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笨蛋,連安慰人都不會,怎麼不信你怎麼說。
他指著遠處平滑如鏡的河面,笑道:“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我苦笑著搖頭,曾經無數次在那河中見過自己的倒影,明明自己看來都是一副眉清目秀的好女兒模樣,但不知為何,在別人眼中,我就是隻嚇死人的妖怪。
我本來還不知道,直到有天,一個膽小之人活生生被我嚇死,我從他死後放大的瞳孔裡,才發現了原來自己在別人眼裡是這副尊容,才明白,為什麼人人見我都要大呼妖怪,倉皇逃命。
原來,那個人給我人形的同時也給我施了個法術,除了我自己,誰也瞧不出我的真面目。
書生見我不肯去,又道:“昨天我乍一見你,也將你誤認作妖怪,不過後來很快看清楚了,其實不是的……”
我心中一動,顧不上繼續聽他說,一步跨到他身前,與他站得極近,幾乎要撞上去。
書生吃了一驚,連忙向後退,我顧不上解釋,伸出雙手按住他雙肩,踮起腳,臉對臉地湊上去。
一瞬間似有紅暈自他臉上閃過,他肩膀一動,又要後退,我也不知那裡來的力氣,手上加勁,死命地將他按住,
四目相對,近到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我終於看清楚了。
在他黑亮的瞳孔裡,有個小小的腦袋,小小的臉,是人的模樣!是我的模樣!
我眨眨眼睛,再看,還是張人臉。
我欣喜若狂,不料幾下眨眼引得兩人睫毛交戰,連累他眼睛也跟著眨了好幾下,他眼裡的那小人兒像捉迷藏似的,乍隱乍現。
還好我裝啞巴不說話,否則這一下喜極而呼,書生定會認為我強吻他。
欣喜之餘才想起這番舉動太過唐突,想要跟他解釋,可我又從未學過啞語,簡單的意思還好表達,像這樣的解釋該怎麼打手勢還真不知道,只得隨手胡亂做了幾個動作,也不知他能不能看懂。
好在他並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地衝我一笑,道:“這下信了麼?”
我打手勢問:“為什麼之前在別人眼裡我卻是個妖怪?”
“小小的障眼法而已,給你療傷時就順手幫你解了,以後人別不會再將你當作妖怪了。”
他竟然解了那人給我下的法術。我不由欣喜若狂,以後再也不用做妖怪了!
但是,我只高興了那麼短短一瞬就轉為憂慮。這人當真不知天高地厚,什麼閒事都敢管。無知者無畏,只因他不曾見識過那個人的厲害,那種一出手就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書生向我一笑揮手,轉身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