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體貼母后心思,果然不來打擾。慈寧宮中香菸藹藹,纖塵不動,皇太后大玉兒的三十八歲壽辰,過得悄然無聲,寂若潭水。惟一動聲動『色』的,便是桃花的香氣。大玉兒守著這桃花香,想著長平臨終前與自己的最後一場密談,百感交集。她對長平的感情很難解釋,她毒死了自己一生中最愛的人,可是她成全了兒子福臨的親政,她對自己而言,到底是天字第一號大仇人,還是人生第一位知己、大恩人呢?大玉兒終於在有生之年親眼看到兒子福臨當上了真真正正的大清皇帝,不必再仰人鼻息,而可以完完全全地大權在握,坐擁天下。這全賴長平公主所賜,可是,兒子提前親政的代價是多爾袞的英年早逝,是大玉兒的中年喪偶——她第二次做了寡『婦』。她能夠不恨長平嗎?她今年已經三十七歲了,年近不『惑』,她不想再面臨一次喪夫之痛。她真的真的很捨不得多爾袞,她已經愛了他二十幾年了。大玉兒閉上眼睛,神思回到二十六年前。那是天命十年,她只有十二歲,卻為著哲哲姑姑的一紙家書,而被裹在層層重裘華服之中,像一具華美而珍貴的玩偶,從遙遠的科爾沁草原送到了盛京,成為四貝勒皇太極的小小妃子。努爾哈赤部落與蒙古各部落聯盟的主要方法就是結親,一宗又一宗的政治婚姻將滿蒙兩族的勢力越捆越緊,而科爾沁的格格們便是這樣一個接一個地被送到了盛京,甚至顧不得她和已經是皇太極大妃的哲哲是姑侄關係,更顧不上她與皇太極的年紀整整差了二十二歲。洞房之夜對於大玉兒來說是一個恐怖的記憶,行使丈夫之道的皇太極更是猛虎怪獸一樣的人物,十二歲的大玉兒根本不知道情為何物,她需要的僅僅是親情與友誼,是一點點關懷、陪伴、與安慰。而能夠給她這些的,就只有多爾袞。多爾袞只不過比她大三歲,可是已經很懂事,而且文武雙全,智勇過人。於是,她視他為哥哥、夥伴、偶像,跟他學習騎馬、『射』箭、讀漢文,依賴他更甚於小鳥依賴陽光。鳥兒在陰天裡也一樣啼叫,可是聲音遠沒有在陽光下那麼歡快;如果陽光久久不見,鳥兒的羽『毛』也會不那麼鮮亮。她在這陽光下一天天羽翼豐滿,啼聲洪亮,長成一隻華美豔麗的鳳凰。他們是盛京城裡的一對金童玉女。不知道從哪一天起,他看她的眼神不再一樣,而她在他面前也變得矜持不安。他們彷彿同時發現了,原來,他們是這世間如此親近而遙遠的一對男女,她一直在心底暗暗地埋怨,如果科爾沁的格格一定要嫁滿洲的貝勒為妃,那為什麼不是讓她嫁給多爾袞呢?如果她能嫁給多爾袞,夫唱『婦』隨,琴瑟相和,哪怕就是做平民包衣也是願意的。他們渴望著,能夠遠離所有的人事與人際,避行孤島,僅僅只作為一對男女而存在。可是,他們避不開皇太極。皇太極從來視女人為財富,或者是盟交的信物,而大玉兒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初見面時那個裹在重重華服裡的小玩意兒,想起來便會拿出來擺弄一番,想不起來便丟在一邊,他才不理會小玩意也會長大,也有情緒。大玉兒倒也並不在意,也從不與眾妃爭寵,一則她的心裡並沒有將皇太極放在第一位,二則她認為皇太極雖然對她冷淡,對別的妃子也不過爾爾,他的心裡只有江山遼闊,沒有兒女情長。然而後來,她發現自己錯了。當皇太極看到綺蕾時,他的驚人的耐心和寬容讓所有盛京宮裡的女人都嫉妒得發了狂。他變得如此多情,愛心無限,即使綺蕾兩度行刺於他亦不放在心上,仍然視她如珠如寶。那綺蕾也真是奇怪,已經嫁了皇上,並且生下女兒建寧公主,卻還要做什麼帶發的姑子,住家的修士,吃齋唸佛起來。然而即使是這樣,皇太極也絲毫不介意,仍然把她捧在手心上憐惜寵愛,只差沒有打一座蓮花臺把她供起來當觀音拜。後宮嬪妃們都氣瘋了,使盡了百寶去爭,去鬧,去陷害綺蕾,邀寵皇恩。而大玉兒的方法是,義無反顧地投向多爾袞的懷抱。她一直認為,自己和多爾袞並不是偷情,她和他成為情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像花朵到了春天會開、果實到了秋天會落一樣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在她苦盼了十幾年,幻想了幾百次之後,當多爾袞終於第一次和她肌膚相親時,她幾乎不曾哭出來。他們的身體糾纏在一起,久久都不願意分開,她好像從那天起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女人,自己的身子是這樣美好,人間的男女之歡是這樣美妙的享受。她盼望著,盼望著一次又一次的幽會,每一次見面都彷彿穿越槍林彈雨,每一次都似乎掀起驚濤駭浪,她知道他們隨時都會死,可是她顧不得。她要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愛一次,再愛一次,哪怕死也願意。事情到底還是洩『露』了,皇太極發現了他們的隱情,死期來了。可是她不願意死,也不願意他死。於是,她選擇第三個人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