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雖說也是六進規格,但卻比尋常六進寬闊了兩三倍,每進都是橫開二十餘間,直與小諸侯的宮殿一般。幾經曲折,荊燕竟沒有帶張儀到政事堂或蘇秦書房,曲曲折折卻是往後園而來。
一眼看去,這後園林木茂盛,花草蔥蘢,水池竹林山石草地,足有五六畝大小,竟是分外的清幽。轉過一座巨石堆砌的假山,便見竹林中出現了一座獨特的居處,木樓茅屋相間,滲出一片濃濃的山居氣息。那竹樓茅屋之間,孤零零立著一塊形狀奇特的白色巨石,石面上深陷著兩個暗紅的大字——燕苑,分明便是蘇秦的手跡。
張儀對蘇秦最是熟悉不過,一路看來,便知定然是那個燕姬來到了蘇秦身邊,兩人便在後園建了這座幽靜的居處。蘇秦的寢室原來在書房之後,與處置公事的政事堂很近,是燕姬喜歡幽靜,才有了這座燕苑。看這燕苑氣象,便知蘇秦有了一片安適舒心的天地。驀然之間,張儀為自己的歸宿,竟第一次生出了一片悵然。
“丞相請吧,我去照看府門了。”荊燕說完,徑自去了。
張儀恍然醒來,卻見茅屋前石亭下都是默默肅立的侍女,時有濃郁的草藥氣息飄來。張儀心中頓時一沉,喊了一聲:“蘇兄,張儀來了!”便大步進了茅屋。
一時間,屋中人愣怔了,張儀也愣怔了——屋中一張碩大的竹榻上,躺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榻前伏著一個綠色長裙的女子,孟嘗君與齊宣王都憂心忡忡的站在榻邊,兩名老太醫正在書案邊緊張的商量著什麼……張儀一陣大急,哭喊一聲:“蘇兄!”手中鐵杖噹啷丟開,便撲向了榻前!
“張兄……”孟嘗君一把抱住了張儀,將他扶到了榻前。
蘇秦的上身赤裸著,胸前包裹著厚厚的一層白布,殷紅的血跡已經滲透出來,恍惚一朵血染的大花,令人心驚肉跳!蘇秦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氣若游絲,眼看是掙扎在生死邊緣了。一陣大慟,張儀雙手捂面,死死咬住了牙關沒有哭喊出聲,淚水卻泉湧般從指縫流了出來。
突然,門外腳步急促,一聲楚語便蕩了進來:“噢呀孟嘗君,萬傷神醫到了!”話音落點,便見春申君大步走進,一個清瘦矍鑠的白髮老者便跟在身後。這萬傷神醫曾為張儀緋雲治過刀箭之傷,張儀自然識得,只是此情此景,卻只是與春申君及萬傷老人匆匆點頭示意罷了,連旁邊的齊宣王也退到了一邊,免得禮儀不便。
萬傷老人卻是目無旁顧,徑自走到榻前,動手解開了那包裹胸口的白布,一道寸餘寬的刀口便翻著白肉赫然現在眾人眼前!老人凝神看得一陣,又搭脈片刻,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老人家,可有救治……”面色蒼白的燕姬輕聲一問,便止不住的啜泣了。
春申君向燕姬擺擺手,萬傷老人嘆息了一聲:“這刀傷不寬,卻是極深,已經刺到了臓腑。”春申君便低聲對老人嘟噥了一句誰也聽不懂的楚語,老人道:“目下情勢,老夫只能保丞相清醒得兩三個時辰。”一語未了,燕姬便癱到在地昏了過去。一個老太醫連忙過來,一根紅色石針便刺進了燕姬人中穴。
萬傷老人卻走到書案旁,開啟了那隻隨身攜帶的皮囊,拿出一柄閃亮的小刀與幾個指頭般粗細的陶瓶兒,倒出幾色小米般的藥粒,加上些許清水在一個小小玉盞中化開,便來到榻前嫻熟的清洗傷口,並著意讓那說不清顏色的藥水緩緩的滲入傷口深處,而後便用白布包裹了起來。張儀看得仔細,那白布只包了一層,卻再也不見血水滲出!清洗完傷口,萬傷老人又用半盞清水化開了一粒黑豆大小的藥丸,用一片光潔的竹板撬開了蘇秦緊咬著的牙關,將藥水徐徐灌了進去。連續做完,萬傷老人便站在榻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蘇秦,眼見蘇秦蒼白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紅暈,老人才輕輕的吁了一聲,叮囑道:“飲水只能一盞。”便走到書案旁收拾去了。
正在此時,便見蘇秦的眼皮悠悠開了,便有一絲細亮的光芒在迷離閃爍!眾人屏住了氣息,竟是眼見那迷離的光芒漸漸穩定,漸漸清晰,漸漸的活了起來。終於,蘇秦輕輕的張開了乾燥的嘴唇,喃喃道:“太熱了,茶水。”燕姬連忙捧過一盞涼茶,仔細的給蘇秦餵了下去。
盞茶飲下,蘇秦竟是神奇的坐了起來,慌得燕姬連忙在背後扶住。蘇秦卻是盯住張儀驚訝笑道:“張兄,你卻如何來了?齊國沒有出兵嘛。”張儀連忙道:“蘇兄不要起來,躺下說話。”蘇秦笑道:“不打緊,我覺得沒事了。”說著一一與幾人笑語寒暄,竟抬腳下了竹榻,燕姬便連忙扶住他站了起來。蘇秦卻對燕姬笑道:“夫人,備家宴,今日我要與諸位痛飲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