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已經下車,走到對方車前拱手笑道:“不期而遇先兄,不勝欣慰。本說下月去大梁,怎奈家母催逼,便早了日子,先兄鑑諒。”
來人也已下車,拉住張儀笑道:“無妨無妨。好在我只是引見,無須多費周折。成事與否,卻全在張兄自己了。”
“自當如此。張儀不會連累你這個敖倉令擔保舉薦的。”
“哪裡話來?張兄國士,我區區小吏,如何有資格擔保舉薦?”
兩人一齊大笑,敖倉令道:“張子,並車同行如何?”
張儀拱手道:“不必了。先兄官務在身,多有不便。到得大梁,張儀自來府上拜訪。”
“張子既不想張揚,先轢也不勉強,大梁見。”回身登車,揚塵而去。
待敖倉令的馬隊走遠,張儀方才登車緩行,向大梁轔轔而來。這個敖倉令先轢,祖上本是晉文公時的名將先軫。似乎應了一句古老的讖語,“名將無三世之功”,先氏後裔竟棄武從文,始終沒有大進。先轢也只做了個司土府轄下的敖倉令,算是個有實權而無高位的中爵。雖然如此,先氏的聲望猶在,先轢在大梁依舊是魏國聞人。張儀的父親也曾在司土府任事,與當時做司土府都倉廩的先轢父親同事,有通家之好,所以張儀與先轢也算得是世交了。後來張氏羈禍,搬出安邑,兩家往來也就中斷了。張儀年少入山,與這先轢從未謀面,自然也不認識了。但張儀從王屋山修習歸來,在大梁安邑計程車大夫中卻已經有了名士之譽,先轢慕名拜訪,這世交便又自然恢復了。先轢為張儀引見了許多“朋友”,都是當年司土府官吏的後裔,自嘲是大梁的“司土黨”。敘談世交情誼之餘,眾人紛紛鼓動張儀來大梁做官。張儀卻只是高談闊論,並沒有接這個話題。在他心目中,魏國雖是母國,但吏治太得腐敗,正是自己這種才具之士的天敵,所以並沒有想留在魏國。再則,他對憑藉朋黨裙帶謀官謀事素來厭惡蔑視,自然也不想過深捲入到“司土黨”裡去。
洛陽之行,與蘇秦一夜長談,張儀大受啟迪,重新審視了魏國,覺得自己不應該放棄在魏國的努力。無論如何,魏國的強大根基猶在,若能根除侈糜腐敗而重新振作,統一六國還是比其他戰國有利得多。有了這一番思謀,便在從洛陽回家的途中取道大梁,裝做無意,拜會了一個“司土黨”,酒酣耳熱間透漏了自己想在大梁謀事的想法。張儀的本心,是給自己原先的婉拒打個圓場,不想無端開罪於“司土黨”,卻並沒有請“司土黨”斡旋引見的意思。誰知對方是個官場老手,世故老到,認準了是張儀放不下名士身份而做出的委婉含蓄姿態,其實就是要“司土黨”給他修橋鋪路;“司土黨”中若有了張儀這等名士身居高位,自然是勢力大漲,所以對張儀的清高便也毫不計較。
訊息傳開,便有了這“司土黨”首吏——敖倉令先轢回大梁為張儀斡旋的事。
凡此種種,張儀都矇在鼓裡。張儀走的是當世名士的路子,直接求見君主,無須任何人從中引見。這種方法簡單紮實,既能充分體現名士天馬行空特立獨行的風骨,又對君主的識人眼光與用人膽略有直接考量的效果;成則一舉公卿,不會陷於任何官場朋黨;敗則飄然另去,不會將大好光陰空耗在無休止的折衝斡旋之中。這是春秋戰國以來,實力派名士不約而同的路子。孔子、孟子、范蠡、文仲、吳起、李悝、商鞅,以及他們身後的諸多名士,幾乎無一例外地採取了這種做法。張儀一身傲骨,如何能狗苟蠅營於朋黨卵翼之下?因了這種想法以一貫之,堅定明確,所以張儀從來沒有求助於人的企圖,與誰都是海闊天空;不合多了一番心思,想消除一個無端對手,卻引出了一場額外的“援手”;偏偏張儀渾不知曉,見了敖倉令先轢也還是左右逢源地虛應故事,使先轢不得要領,竟是悻悻而去。
一路消閒,夕陽銜山時便到了大梁。
北門外,早有敖倉令先轢帶了“司土黨”幾個實權官員在迎候張儀,要接張儀到先轢府上接風洗塵。此時,張儀才覺得事情有些擰,好在他心思靈動,略一思忖,便吩咐緋雲驅車去安置客棧,而後在先轢府外等候自己,他則與先轢同乘一車去赴酒宴。這便是委婉地與“司土黨”保持了距離,顯示了自己的獨立。“司土黨”本來已經商定,張儀住在先轢府,覲見魏王謀官一事,由“司土黨”合力斡旋,如今見張儀如此做派,竟是大感難堪,氣氛不由便彆扭起來。
張儀一擰,接風酒宴便顯得客氣拘謹起來。雖然張儀做出渾然不覺的樣子,照樣海闊天空,然則卻閉口不談大梁覲見之事。這在對方,便覺得大失體面,人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