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遣人往翁家問之,雲昨方吉期,何得遽歸?彼此驚訝,難測其由;惟嫂氏心知有異,默笑不言。是夜大雪盈尺,共視其雪跡尋之。道旁故有一眢井。群議暮夜獨行,雪光迷眩,保無失足墮落,益縋一人下井窺視。果有一屍,大駭,意必是女。
拽起視之,非女也,乃僧也;囟頂劈裂,血痕猶新。
眾人相覷,乃深駭愕;知難隱匿,遂牽連而訴諸官。窮極研訊,卒無朕兆,歷久車葛,不能剖決。越五年,翁有族子至豫經紀,路過一市,忽見愛兒在此當壚貫酒。怪為面似,迫審良然。默識其地,歸以報翁。即自馳往視之。女方在門首梳髮,見翁至,大驚。翁前持抱,泣曰:“兒何至此?累吾實甚!”女亦泣。既詰至此之由,女具告之。蓋隨某乙來此,貫酒營生,頗稱小有。翁佯為大喜。俄頃乙至,女使拜父,居然稱翁婿焉,情甚親暱。問訟事結未?紿以早結;農家子已別娶多年,今抱子矣。乙乃放心。
翁乃諷女宜偕乙歸裡。女謀於乙,乙以為無事,遂治裝偕女歸。
翁既到家,即密詣縣上狀,遣隸拘乙至;訊得顛末,其案乃結。
先是愛兒夜竄時,雪迷失路,墮眢首井,呼救;某寺僧晨出募齋,聞知女子,大喜,正將縋繩下拽。某乙故里中無賴,夜博方畢,過此見之,遂與僧同拽起;悅女之色,欲挾以私奔。慮僧敗露,乘其不意,取扁杖當頭力劈,僧痛楚仆地,乃拖入井中。然後以言脅女,偕遁至河南,竟成夫婦。官乃斷以乙抵僧罪,愛兒仍歸原夫,以嫂氏謔語起釁,令批其頰,以示薄懲。
人皆稱快。厥後,嫂氏兩頰因撻成創,終身膿腐,臭不可邇,鄰里鄙其為人,都置不齒。愛兒既仍歸農家子,夫婦重聚;皆知為嫂氏所騙,伉儷倍篤。由此銜嫂入骨,畢世不與通慶弔。
謝翱陳郡謝翱者,嘗舉進士,好為七字詩。其先寓居長安升道里,所居庭中多牡丹。一日晚霽,出其居,南行百步,眺終南峰。佇立久之,見一騎自西馳來。繡繪彷彿,近乃雙鬟,高髻靚妝,色甚姝麗。至翱所,因駐謂翱:“郎非見待耶?”翱曰:“步此徒望山耳。”雙鬟笑降拜曰:“願郎歸所居。”翱不測,即回望其居,見青衣三四人皆立其門外。翱益駭異。入門,青衣俱前拜。既入,見堂中設茵毯,張帷亦巾;錦繡輝映,異香遍室。翱愕然且懼,不敢問。一人前曰:“郎何懼,固不為損耳!”
頃之,有金車至門。見一美人,年十六七,風貌閒麗,代所未識;降車入門,與翱相見。坐於西軒,謂翱曰:“聞此地有名花,故來與君一醉耳。”翱懼稍解。美人即命設饌同食。其器用物,莫不珍豐;出玉杯,命酒遞酌。翱因問曰:“女郎何為者,得不為他怪乎?”美人笑不答。固請之,乃曰:“君但知非人則已,安用問耶?”夜闌,謂翱曰:“某家甚遠,今將歸,不可久留此矣。聞君善為七言詩,願有所贈。”翱悵然,因命筆賦詩曰:“陽臺後會杳無期,碧樹煙深玉漏遲;半夜香風滿庭月,花前竟發楚王悲。”美人覽之,泣下數行,曰:“某亦嘗學為詩,欲答來贈,幸不見誚。”翱喜而請,美人求絳箋;翱視笥中,唯碧箋一幅,因與之。美人題曰:“相思無路莫相思,風裡花開只片時;惆悵金閨卻歸處,曉鶯啼斷綠楊枝。”
其筆札甚工,翱嗟賞良久。美人遂顧左右,撤帳亦巾,命燭登車。
翱送至門,揮淚而別。未數十步,車與人馬俱亡矣。翱異其事,因貯美人詩笥中。明年春,下第東歸。至新豐,夕舍逆旅;因步月悵望,感前事,又為詩曰:“一紙華箋麗碧雲,餘香猶在墨猶新;空添滿目淒涼事,不見三山縹緲人。斜月照衣今夜夢,落花啼鳥去年春;紅閨更有堪愁處,窗上蟲絲鏡上塵。”既而朗吟之。忽聞數百步外,有車音西來甚急。俄見金閨從數騎,視其從者,乃前時雙鬟也。驚問之。雙鬟遽前告,即駐車,使謂翱曰:“通衢中恨不得一見。”翱請其舍逆旅,固不可。又問所適,答曰:“將之弘農。”翱因曰:“某今亦歸洛陽,願偕東可乎?”曰:“吾行甚迫,不可。”即褰車簾謂翱曰:“感君意勤厚,故一面耳。”言竟,嗚咽不自勝。翱亦為之悲泣,因誦以所制之詩。美人曰:“不意君之不忘如是也。幸何厚焉!”又曰:“願更酬此一篇。”翱即以紙筆與之,俄頃而成。曰:“惆悵佳期一夢中,五陵春色盡成空;欲知離別偏堪恨,只為音塵兩不通。愁態上眉凝淺綠,淚痕侵臉落經紅;雙輪暫與王孫駐,明日西馳又向東。”翱謝之,良久別去;才百餘步,又無所見。翱雖知為怪,眷戀不能忘。及至陝西,遂下道至弘農;留數日,冀一再遇,竟絕影響。乃還洛陽,出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