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昔兵民未始分,吁嗟此日分兵民。
分兵兵既奪民食,分民民又為兵役。
以民養兵民已勞,以兵役民兵太驕。
民役於官猶可說,民役於兵不可活。
民為役死役之常,役為兵死尤堪傷。
當下,梁生不知高低,只顧走上前去,被這廝們拿住,要他扯縴。梁生嚷道:“我是個秀才,如何替你扯縴?”那兵丁笑道:“不妨事,便算你是秀才相公,今且權替我們扯了纖去,回來原是個相公。”梁生待要掙脫時,那裡掙得脫,早被他把纖索拴在腰裡,不由分說,扯著要走,不走時,便要打。梁生沒奈何,只得隨著眾民夫一齊走動。有幾句口號笑扯縴的秀才道:
白面書生知一舟,常橫一笏在心頭。
迢迢去路前程遠,還看收繩向後投。
可恨這夥客兵,不但虐使民夫,又凌辱士子。梁生此時勉強走了幾步,早走不動了。正沒法處,只見遠遠地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手執令旗,一面騎著馬,引著百十個軍漢,飛也似跑將來。這些兵丁相顧驚訝道:“想是防禦老爺有令旗來了,我們不要去惹他。”說罷,都四散去開走了。那軍官跑馬近前,一眼看見梁生頭戴著內,混在眾民夫中扯縴,便指著喝道:“這戴巾的,像一位相公,如何也在此扯縴。”梁生聽說忙嚷道:“我是襄州學裡秀才,在此經過,被他們拿住的。”那軍官聽得說是襄州秀才,即喝教隨來的軍漢,把梁生解放了,請過來相見。梁生放了纖索,整一整衣冠,走到他馬前稱謝。那軍官在馬上仔細看了梁生一看,慌忙滾鞍下馬,納頭便拜。梁生愕然,待要答禮,那軍官抱住梁生說道:“官人不認得小人了麼?”梁生也仔細看了那軍官一看,說道:“足下其實是誰,我卻一時認不出。”那軍官道:“小人就是愛童,官人如何不認得了?”梁生聽罷,驚訝道:“原來是你!你如今長成得這般模樣,教我那裡認得?我問你,幾時在這裡做了武官?”愛童道:“小人自蒙官人打發出來後,便投靠本州欒家,恰好賴官人在欒家處館,小人指望求他在欒家主人面前說些好話,誰想賴官人到不知去說了什麼攛掇,他把小人逐出。小人沒處投奔,只得瞞著調糧船上人,在船上做了水手。路經鄖陽鎮上,適值本鎮防禦使老爺新到任,出榜召募丁壯。小人便去投充營兵,官名叫做鍾愛。蒙防禦爺抬舉,參做帳前提轄。今防禦爺又新奉敕兼鎮勳襄兩郡,駐節均州界上。近聞這些過往兵丁騷擾地方,因差小人傳令來禁約,不想官人被這廝們所辱。不知官人為甚獨自一個來到這裡?”梁生道:“我的事一言難盡。我且問你這防禦使是誰,方才那些兵了見他有令旗來,好不畏避。”鍾愛道:“官人還不曉得,這防禦爺就是當年在官人家裡讀書的薛相公。他原有世襲武爵,今他太老爺死了,他便襲了職,移鎮此處。”梁生道:“原來就是薛表兄,怪道他便肯抬舉你。”正是:
昔被賴子侮後庭,今事薛郎為前部。
人生何處不相逢,忽合萍蹤在中路。
當下,鍾愛對梁生道:“薛爺時常思念官人,近日移駐均州,與襄州不遠,正想要來奉候。今喜得官人到此,可即往一見。”梁生道:“我也正要見他,訴說心中之事。”鍾愛便把自己所乘之馬請梁生騎坐。喚過一個隨來的軍士,將手中令旗付與他,分付道:“你去傳諭這些過往兵丁說,防禦老爺有令:不許虐使民夫,不許搶奪東西,不許捉拿行人。如有不遵約束者,綁赴轅門,軍法從事。”那軍士領命,引著眾軍士向前去了。梁生恰待與鍾愛行動,只見又有一簇軍漢,抬著許多飯食飛奔前來。鍾愛又喚來分付道:“這是防禦老爺的好意,恐民夫路上飢餒,故把這飯食給與充飢,你等須要好生給散,休被兵丁奪吃了。”眾人亦各領命而去。鍾愛分付畢,轉身替梁生牽著馬,望均州鎮上行來。行路之時,鍾愛又叩問梁生:“為甚至此?”梁生把上項事細述了一遍。鍾愛聽說老主人、老主母都死了,欷殻Я魈欏S治爬當境跽獍愀盒模��址蘚蕖�
說話間,早望見兩面大旗在空中招展。鍾愛指道:“這便是防禦衙門了。待小人先去通報,好教薛爺出來迎接。”說罷,正要向前奔去,只聽得鼓角齊鳴,遠遠地一簇旗幡,許多儀從擁著一個少年將軍,頭戴紅纓,金兜鍪身,穿繡花錦徵袍,揚鞭躍馬而來。鍾愛道:“原來老爺恰好出來了。”便跑向馬前跪稟了幾句話,那將軍滿面笑容,勒馬向前,望著梁生,拱手道:“賢弟別來無恙。”梁生看時,正是薛尚文,慌忙也在馬上欠身道:“恭喜表兄榮任在此,小弟今日幸得相會。”兩個並馬至府門下馬,揖讓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