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場家庭會議便在鐲佩叮噹和“碰”呀“和”呀的嬌喚聲中結束了。 納吉(三) 進門那天三 小蛇進門那天,是小雪。 天上陰陰的如幕,地上薄薄的如霜,雪一落地就化,積不住,路卻格外滑。盧府花園裡枯楊敗柳地到處掛著雪粒子,灰白清冷,遠看像靈幡,壓得人心頭沉沉的。 盧家的園藝是一絕,但冬天就是冬天,又是小雪,就算有幾株冬青也都是無精打采。賓客們也都有些熱鬧不起來,嘴上不說,心裡卻都嘀咕著:盧會長怎麼選這麼一個日子納妾呢?新來的人不知道,盧家多年的老親卻都明白,盧府納妾,五年一次,總是選在春暖花開的時節,不冷不熱,繁花似錦,一邊賞花,一邊迎新,最是吉利。可這回,卻急匆匆地趕在小雪日子就辦了,倒像等不及了似的。而且上一次為著娶鳳琴過門盧胡氏到聚花樓大鬧的事兒傳遍了青桐縣,當時盧老爺是賭過誓說這是最後一次,從此再不納妾了的。事情隔了不到三年,怎麼倒又反口?那盧胡氏咋就肯了?看盧胡氏裡出外進的張羅勁兒,真就不像吃醋的樣子,這就更使這次納妾處處透著股怪異。 宴開十席,廳裡三桌都是達親顯貴,薰香煨火爐的,倒還舒適;院裡七桌全是鄉鄰好友,可就吃苦,雖然搭了篷子,到底不蔽寒,細雪飄風不時往人身上吹上一陣,又餓,裡裡外外都涼透了。席未開,酒先上,於是就不時有客人喊著:“燙壺酒,燙得熱熱的上來!” 為了辦喜事,在省城教書的大少爺盧長衫和已經嫁人的大小姐雅詩都趕回來了,大早地率著下人去往縣門外迎花轎去了;二少爺盧短衫也難得地一早起床,帶著管家阿福裡外招呼著,指揮下人把火爐燒得更旺些,送酒的腳步兒勤著些,拿張作勢地,儼然盧家第二代當家人了;二小姐三小姐年歲還小,幫不上什麼忙,被老師領著,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等開席,都很規矩的樣子;家丁每隔半個時辰就跑來報一聲:花轎到轅門外了,花轎停在縣誌碑了,新娘子正準備拜牌坊,新娘子重新上轎的時候滑了一跤…… 盧胡氏的臉便掛了下來。在牌坊前摔跤,這是很忌諱的事,不明指著新娘子將來註定要敗壞門楣,觸犯家規麼? 縣誌碑前的“孝貞節烈坊”是青桐縣唯一的一座牌坊,四柱三間,柱間三道額枋相連,額枋上下夾有兩層字板。額枋上浮地起雕,依稀還可以看出是雙龍戲珠圖案,字板卻早已風侵雨蝕,斑駁不清了。牌坊的主人已不可考,也不知來自哪年哪代,有次盧四爺跟外鄉人喝酒時,趁著醉意順口胡謅那是先皇賞賜盧家祖先一位可歌可泣的女性長輩的。酒醒後越想這事兒越覺可能,而且覺著了得意。後來就不僅是酒醉的時候說說,清醒的時候也常掛在嘴邊了。盧會長說的話,大家就明知是假,又誰敢說破呢?何況也的確沒人能說清那座貞節牌坊到底是哪朝哪代哪位皇上賜封哪家先祖的,盧家要認領,就認領了去也罷。於是漸漸的,盧會長連自己都信了,信這牌坊真就是盧家的,而且自此立了規矩,新人進盧家要先到牌坊前叩拜,以示稟承祖德,今後也要做個像牌坊主人那樣的貞女節婦。 先進門的胡氏和慧慈沒趕上——那會兒四爺還沒有威風到把整個縣的旌幟都當成自己家的宗譜的程度——後來的三姨娘娉婷、四姨娘荷花、乃至五姨娘鳳琴卻都是拜過牌坊的。荷花拜牌坊的時候,一度還引起過眾人的議論,說讓一個婊子拜貞節牌坊是不是有點兒那個。但是盧會長大手一揮,說不管鳳琴過去是什麼出身,進了盧家門可就是盧家人了,當然要照著貞女節婦的標準要求,也就當然要好好跪拜貞節牌坊,越是出身低卑越應該拜,這才沒人說話了。 不論是拜過牌坊的還是沒拜過的,盧會長的四位姨娘聽到新娘子摔跤的新聞都是心頭一緊,生怕老爺子生氣,會怪罪到自己頭上來。然而偷眼看去,四爺臉上淡淡的,好像並沒太在意。姨娘們才又放下心來,重新堆上笑臉,錦袍緞袖、花插柳擺地在賓客中間招呼著,接受著眾人不動聲色的品頭論足——那些賓客正著臉的時候都和眉善眼的正經著呢,轉過臉兒便擠眉弄眼低聲褒貶。姨娘們不會猜不到他們大約嚼些什麼舌根子,氣不得恨不得,只好越發把臉兒板著,步子端著,要笑,卻笑不露齒,要行,卻裙不起風。 真正興頭的,就只有二少爺盧短衫一個,不等開席已經酒意半酣,這會兒正和一夥狐朋狗友在邊位上吆五喝六地划拳呢,眼睛又四處睃著,留意來賓中的漂亮女眷,又得空兒便在丫環屁股上擰一下摸一把的,仗著大日子誰也不敢認真鬧起來,順心遂意地只管胡顛——老爺六十歲了還納妾呢,我二三十正當年,風流點還算個事兒嗎? 然而偏偏丫環秋菊就不識相,二少爺第三次趁她添酒捏她奶子時,忽然就大叫起來,至於把酒壺都潑了。而且不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