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空曠,依舊沒有回應。
天暗沈,風漸漸大了。吹得符紙飄飄,符紙日夜經風吹雨淋,竟沒有折舊磨損,依然簇新,上面黑色道符蛇一樣浮印。
是符的原因嗎?
“鬼物!你若私逸出穴,當心魂魄無歸!”想起小道士曾經說過的話。陳玉繪伸出手去撕黃符紙。
天上一個響雷,幾道閃電,沒傷到人,陳玉繪指尖扔出去的符紙憑空著火,飄飄蕩蕩落到草叢裡,成了黑灰。
“出來罷。”陳玉繪低聲道。
依舊靜悄悄。
陳玉繪皺眉。初進宅的怕意退去,現在竟有些惱,惱不肯現身的鬼。
“不想見我嗎?我在這兒等。”風吹得手冰冷,陳玉繪乾脆在樹底下坐下。
巨大的樹身和樹蔭,以及牆角的位置擋去了些冷風,但是日益體虛怯寒的陳玉繪不一會就扛不住了。嘴唇露紫,雙手發抖。
觸到腰邊的酒瓶,陳玉繪心一狠,開啟瓶塞,咕嚕嚕喝一口。灰酒混了牛膝,味道不好,但是身體馬上暖了許多,陳玉繪摸出所藏丸藥,看了一眼就吞進口中,又灌了酒,直喝到底朝天,把酒瓶子信手遠遠扔出去。
“哈哈哈,你不來見我,我去見你也好。”含混笑著,陳玉繪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倚向樹身,閉著雙眸,竟似睡著。
荒草寂寂的庭院,陰影中的男人忽然彈動了一下僵直的軀體,捂著肚子,不堪疼痛地倒在地上,他眉頭皺著,雙眼緊閉,冷汗直冒,嘴唇咬出沁紅,仍沒有漏出一絲痛苦的聲音。
風嗚嗚地吹,天上幾記雷聲,就下起了大雨,夾雜著閃電。整個雜草叢生,簷廊破敗的園子在陣陣閃光中忽明忽暗。
地上的泥水積起來,男人劇烈掙扎一下,蜷縮的身體沒有反應地沉寂了。下身部分,血紅色的液體混合雨水稀釋開,或濃或淡,染了一整片,滲進泥土中。
有什麼甦醒了,整塊披了草皮的土地震動,從男人鬆開的手中掉落的玉石在黑夜裡發出比閃電還亮的光芒,呲地響了一下。
又一個閃電劈下,兒臂粗的木枝碎成十幾條,掉在地上,哪裡還分辨得出上面寫著什麼字。
男人仰躺在地,雨水打在他臉上,比死人還白的臉色不可思議地發出細微的柔光,男人的全身籠罩在柔光中,尤以腹部為甚,原來不大明顯的肚子竟似有活物在裡面忽然長大,在氤氳著血絲的紅霧中漸漸隆起,一下一下動著。
血霧柔光散去,肚子不動了。
雨水中,玉石叮噹響,飛到半空中,似在前面引路,忽上忽下往前。
地上的男人像被牽引著,又像被誰抱著,橫浮在空中,跟著玉石飛。
男人的渾身已經溼透了,雨水順著他垂下來的頭髮和衣角流下來,沖洗著他身上的血腥氣。
一石一人飛出了古怪的宅院。
明明下著那麼大的雨,院門口兩盞白燈籠卻亮得好好的,映著門上牌匾,“李府”。
李府門口的石獅子上繫著一匹受驚的馬,不時嘶鳴,甩著尾巴,扯著韁繩,忽而人立而起,忽而往後退。
男人的身體輕落在馬背,馬似被下咒,忽然安靜下來。
院門上兩盞白燈籠飛下來,引路般停在馬前。
系在石獅子上的繩子自動解開,馬匹揚起四肢,馱著昏迷的人,跟在飄忽的白燈籠後跑起來。
玉石飛進男人胸口的衣內,消失了光芒。
那天晚上,太原城的打更人說,雨夜裡,看到冥府的白燈籠引著一匹馬狂奔,馬上的人裹著層黑色的布,不知是人是鬼。
丹娘一整天找公子找不到,又不敢聲張,只派了人去各店行看看,是否在外留宿。
不想,午夜起來,看到公子房裡亮著燈。慌忙走過去。
渾身溼透的馬盤在廊前避雨,甩著響鼻。
房內亮著的不是燭燈,是兩盞浮在空中的白燈籠,白色的燈籠面上寫著黑色的“李府”兩字。丹娘走近,它便憑空消失了。
隨伴公子日久,什麼靈異鬼怪,連挖心掏肺都見多了,丹娘暗自鎮定地點燈去瞧公子。
陳玉繪一襲裡衣躺在被子裡,但溼透的頭髮表明剛外面淋雨回來。丹娘探探公子的額頭,火燙。忙端了熱水重新幫陳玉繪擦了身體弄乾頭髮,待看到公子高隆起的腹部,心內又是一驚。
等到樣樣收拾完,天已發白,之前的擔心、恐懼和憂慮層層席捲過來,丹娘不堪疲累地趴在陳玉繪床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