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住處,喚他取了毛褲後在此等他,他把豬肉批發完畢就回來接他。一個小時後,當李公言駕駛著卡車在上早班的擁擠的車流中艱難地駛到魯大鵬的住處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魯大鵬捧著毛衣鑽進駕駛室後,李公言就繞到三環路上出城。在上下班的高峰期,卡車是不允許走主幹馬路的,他們必須繞行。三環路是這城市新修的一條通往郊區的環線路,很多運輸車都在此進出。路兩側的店鋪和行人都相對稀少,李公言樂意走這樣的路。當他上了三環路,經過一座橋後,前方的視野裡出現了一臺蒙著綠帆布的加長貨車。這貨車不走直線,而是扭秧歌似的,左衝一下,右突一下。李公言想司機若不是連夜行駛而疲勞了,就是個生手。李公言本想超車的,但他不想跟這個奇怪的車主冒險。萬一他超車時,對方突然打一下舵,撞了他的卡車怎麼辦?他想不如就這麼亦步亦趨地跟著。魯大鵬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直沉默不語。李公言正想找點話跟他說,突然,前方的車顛落下幾片土黃|色的紙盒,它們一片一片地飄舞著,就像幾隻蝴蝶隨著慣力而翩翩跳躍著。一看到那些紙盒,魯大鵬的眼睛就亮了,他忽然亢奮地大叫了一聲:“能賣錢!”就開啟車門,跳下去撿紙盒。三環路車流稀少,即便李公言放慢車速,也有七十邁左右。魯大鵬這一跳沒有站住,他打了幾個滾,被迎面駛來的另一輛貨車給撞個正著。魯大鵬不僅截去了雙腿,肋骨和胳膊多處骨折,而且自出事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他在一週內已經進行了兩次大手術,他留在零作坊的那些錢已經被李公言拿到醫院用光了。魯大鵬所出的車禍,經交警進行事故調查後認定,肇事的司機不負任何責任。魯大鵬在這個城市沒有任何親人,他惟一的朋友就是租住在他小屋的以撿垃圾為生的人。他每天晚上都到醫院去護理魯大鵬。翁史美沒有到醫院去過一次,她知道一個植物人對零作坊來講意味著什麼。那就是魯大鵬那已毫無意義的喘息會令這個作坊失去美妙的廊柱,失去溫柔的馬燈,失去已散發出馨香氣息的麥田,失去馬匹。她不得不命令屠夫們不要再去看魯大鵬,他們承受不了如此昂貴的醫療費。要知道,魯大鵬的這具軀殼如今是要靠金錢支撐的。翁史美說,只要大家不去管他,醫院對他這種沒有經濟來源的人是不會拒於門外、袖手旁觀的。社會也不會對他見死不救,會有好心人對他發起捐助活動。屠夫們都為魯大鵬的遭遇感到難過,王爺說魯大鵬這輩子撿垃圾撿慣了,撿出了毛病,所以見著能賣錢的東西就動心。劉鐵飛則說魯大鵬是因賣菜女人的死而精神失常了,否則他怎麼可以做出跳車這等愚蠢魯莽的舉動呢?王軍認為,魯大鵬活該有這等結局,誰讓他對一個女人如此痴情呢?只有楊生情,他覺得魯大鵬成為植物人是一種幸福,因為他不用在無邊無際的思念中煎熬著過日子了。而且,他對翁史美處理此事的冷漠也表示了抗議,他在廊柱上張貼了一首詩:
如果車輪碾碎的是你的愛人,
絕情者——
你還有心情聞太陽花的香氣嗎?
如果病榻上昏迷的是你魂牽夢繫的人,
絕情者——
你還有勇氣聽屠宰之聲嗎?
翁史美裝作讀不懂這首詩,故意在其上淋上一片豬血,使它看上去像是點綴了一片梅花。楊水迫不得已頂替魯大鵬的位置,和楊生情同用一個屠宰臺。楊水聲稱自己不能白乾了,希望翁史美髮點工錢給他。翁史美說:“我還沒朝你要食宿費呢,你要是不想幹,就給我滾蛋!”
魯大鵬的悲劇使零作坊原本活躍的空氣變得一派死寂了。屠宰的時候,只有豬的嚎叫聲,沒有屠夫們的歡聲笑語了。翁史美感到前所未有的壓抑。她想屠夫們一定從魯大鵬事件上看出了她的冷漠、自私和殘忍。他們不像以往那樣與她開玩笑了,就連李公言也不甜言蜜語地叫她為“美姐”了,他改叫她“翁姐”。她床頭的太陽花謝了之後,再沒有人主動幫著她去採一束。當她獨自漫步在田野中,一枝一枝採著太陽花的時候,一股淒涼之情湧上心頭。李公言當時把魯大鵬送到醫院的時候,為了確保零作坊的安全,他說與出事者並不認識,魯大鵬只是一個搭車者。現在魯大鵬像垃圾一樣被他們乾淨利索地處理掉了,李公言卻有一種無言的愧疚感。不過這種愧疚就像放屁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李公言有一天在《城市晚報》看到了有關對魯大鵬救助的訊息後,他很佩服翁史美料事的準確。記者介紹這個已成植物人的魯大鵬是個靠撿垃圾為生的鰥夫,沒有親人。記者呼籲社會上的好心人能夠救助這個一貧如洗的人。據悉,他已經拖欠下醫療費三萬多元。從這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