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過神來,心頭說不出是驚喜還是別的:“阿父是來拜見大帥的,還是來見我的?”
“我這次來,只帶了不到十個人。”乙李啜拔直截了當地揭開了這個事實,見懷恩面色一變,他便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會說,要想見你,我自可大大方方地前來謁見,然後再和你父子見面。我不是不能這麼做,可有些事,我得弄清楚,否則我心中不安,僕固部上下也同樣會不安。要知道,當年我能夠順利成為漠北僕固部之主,是因為登利可汗率軍來攻,危急時刻我振臂一呼,統合了眾人,並不是說如今的僕固部就鐵板一塊!回紇之亂讓不少僕固部的大貴族惶惶難安,所以我必須要弄清楚,杜大帥究竟是怎麼想的!”
如果父親是來遊說自己別的,僕固懷恩還能嚴詞拒絕,可父親丟擲的是這麼一個理由,他就著實沒辦法再擺出公事公辦的面孔了。他沉吟了片刻,先到了大帳之前吩咐自己的親衛嚴加防守,不許放進半個人來,這才回到父親面前,斟酌了一下語句後就開了口。
“阿父,回紇之事,都是安北大都護府的新任司馬陳季珍籌劃用計,他是當初我舉薦給你的,你對他應該很瞭解。”
“果然是他。也只有他能夠如此用反間計,讓回紇幾乎大亂。當初也是他,讓烏蘇特勤答應和我以及阿布思聯手;也是他,說服烏蘇特勤向大唐稱臣,從而換取大唐對他稱汗的支援;可也是他讓烏蘇特勤這個所謂可汗最終送了性命!”乙李啜拔眉頭一挑,並沒有太多意外,可心裡卻不由得有些苦澀,“說起來,他在僕固部這些年,出謀劃策,幾乎少有差錯,我自忖對他也是優禮備至,可沒想到杜大帥一聲召喚,他就立刻毫不猶豫棄我而去了。”
僕固懷恩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郎了,自然能夠辨別出父親這言不由衷之處。事實上,他早就打探得知,自從烏蘇米施可汗死了之後,陳寶兒在僕固部就被高高供了起來,連出謀劃策的機會都沒了。雖說換成任何人,眼見得烏蘇米施可汗和頡跌伊施可汗雙雙事敗身死後都會如此,可這種時候父親在嘆息放跑了人才,還有什麼用?
於是,他只是搖頭說道:“陳季珍是杜大帥從蜀中鄉野之地親自挑選出來,曾經帶在身邊朝夕教導的,當然不會輕易就因為利益而轉投了別人。阿父如果怪我當日沒在信上說清楚,我也只能說,雖是陳季珍極力要求如此,可我那時候也只是想看看,沒有杜大帥首徒這重身份,他能做得如何。只沒想到,我還是小看了他。”
父子久別重逢再見面,僅僅是這樣一番對話,乙李啜拔就能覺察到,父子倆之間已經存在著一條清清楚楚的隔閡。儘管這是他當年自己自願選擇的,可這會兒心裡仍是難免微微苦澀。就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預備開口的時候,就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將軍,杜大帥來了!”
第1005章 不疑
對於杜士儀的突然到來,僕固懷恩顯得有些措手不及。當年狼山大捷之後,郭子儀調守西受降城,來瑱後因父喪歸家守制,只有他一直都在杜士儀左右,人人都認為,他是杜士儀初到朔方後提拔起來的最受信賴的勇將,他自己亦是引以為豪。故而杜士儀來到漠北上任,從朔方挑上帶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彷彿絲毫不在意他和父親乙李啜拔的關係,因此,他一直對此深受感動。
此刻,見乙李啜拔亦是面色鐵青,僕固懷恩環顧左右,發現這寬敞的大帳中根本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而且就只有前頭那一處門,此刻杜士儀不知道是否已經靠近此處,讓父親立刻避開出去,反而興許會迎頭撞上,他不禁更加急躁了起來。當此之際,還是乙李啜拔沉聲說道:“不要慌!待會兒你什麼都別說,一切都推在我身上。本就是我悄悄來見你的,被杜大帥撞上,也是我行為不謹,和你無關!”
“可是阿父,你我相見被人瞧見,就會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來,不若讓帳外親衛推說我不在……”
不等僕固懷恩把話說完,乙李啜拔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杜大帥必是知道你在此,這才親自前來。擋是擋不住的,不要說了,我是你的父親,聽我的!”
“那我出去將杜大帥引到別處!”
乙李啜拔正要開口,僕固懷恩卻不管不顧衝了出去。見此情景,他眉頭緊皺,面色陰沉,隨即方才緩緩坐了下來。
只帶著虎牙和三五牙兵的杜士儀快到僕固懷恩的大帳前不遠處,就只見幾個守衛的親兵連忙迎上前行禮。他微微一頷首算是還禮後,正要開口時,卻突然意識到,以往聽到自己來時,必會匆匆出來的僕固懷恩竟到現在還沒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