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容易犯困的時候。夜涼如水,特意穿了很厚的一襲墨衣,卻還是冷。
而這種冷從我踏進白水堡的那一刻起,更加不可抑制地一寸一寸蔓延開來。巨大的黑暗裡,藏著未知的怪物在蠢蠢欲動。我深吸一口氣,循著斷斷續續的聲音一步一步深入進去。
最先出現的那個人,仰面倒在大廳前的石階上,眼睛睜地很大很大。然後,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人出現,沒有一個活著。
直到看到那件藕荷色的衣裳,我才停下了腳步。那時自己的手忽然有點不聽使喚,試了很久才終於將那個小小的身體翻過來。
白的月光,紅的血。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抱著孩子的手在漸漸冷下去,從指尖到手掌,再到整條手臂,然後是半個身體。
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這是這裡第一個活著的人。他面目模糊,黑色夜行衣,領口繡了極小的一彎新月,手裡的劍還滴著血。怎麼就忘了,趕盡殺絕一向是織月樓的風格。
隨手應付了那殺手幾招,我抽身而退。江南武林公然結盟對抗織月樓,以清夜的性子,他此次不蕩平幾大門派絕不會罷手。有他出手替我收集幾大掌門令牌,我何樂而不為?
躍上院牆準備離開,忽聞後院一陣刀劍之聲。以織月樓的辦事效率,白水堡此刻已遭滅門。織月樓做事向來謹慎,即使是在深山古堡之中,也絕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唯一的可能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次清夜派來的是四大護法之首的任東霓。我趕到後院之時,他以一敵六正陷於苦戰。織月樓其餘人,甚至包括負責斷後的影守也都被大群白衣殺手牽制。我揉了揉額角,經過黃葉嶺和清鎮的兩次失敗,這群殺手竟沒有一點進步!不知道分組做任務也就罷了,連個工作服也選不好。大晚上的穿白衣服,是趕著投胎嗎?
相比之下,織月樓就專業很多。東霓一襲玄衣,即使血流得再多也看不清。但從他的速度和反應來看似乎傷得不輕,以致久戰那六人不下。局勢看似僵持,其實一旦東霓落敗,這個院子裡所有織月樓的人都必死無疑。再次去牆角撿了把劍,他畢竟是清夜的師兄,我不能見死不救。
可能是東霓的傷太重,所以嚴重影響了發揮。我解決他身後和左右的四人,不過用了二十來招。東霓從織月樓創立伊始就跟隨清夜南征北戰,位列四大護法之首。這樣的身份相較今日的發揮,實在是有失水準。
替他解圍之後,我回到角落裡沒有再出手。殺戮還在繼續,火光漫天,東霓的臉在這樣的夜色裡,一半明豔,一半漆黑,猙獰如同鬼魅。
滿地的鮮血將我的繡鞋染紅了大半。那樣明豔張揚的顏色,在我遇見過的所有人之中,只有鳴鶴才駕馭得了。我沒有見到鳴鶴最後一面,只是聽聞,她在大火裡舞了那曲鳳凰涅槃。從來不會說好話的卜二先生說,那一舞足以傾天下。
其實風華絕代如何,傾盡天下又如何,她終究是死了,屍骨無存。
八年前的記憶如川入懷,頓覺酸楚。我扔了劍,剛躍上高牆,“嗖嗖”兩支冷箭從耳邊擦過。
“姑娘留步。”
十年前初見之時,東霓就是這個模樣。劍宇星眉,氣度不凡。只是如今眼底蒙了一層寒霜,黯淡無光。鳴鶴死後,他修養了不過三個月便重新開始執行任務。自此成了織月樓最好的一把刀,因為無慾也無求。
我瞄了眼重回各個方位的影守,偷溜是不可能了。只得坐在牆頭故作無辜望著他,“有事麼?”
“你。。。。。。”東霓收劍的手僵了僵,望著我許久都沒有說出第二個字。
難道被認了出來?我摸了摸臉確認面巾還在,頓時心安。東霓向來沉默寡言,一時詞窮也情有可原。我輕咳一聲,替他解圍,“那個。。。。。。在下只是路過。。。。。。”
東霓一路走到牆下,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被盯得心裡發怵,重新系緊了面巾,“那個。。。。。。天色也不早了,在下先行告辭了。。。。。。”
“鳴鶴。”
我一個不穩,從牆頭栽下去。他搶身上前,卻攜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我伸手在他肩膀借力,落在兩丈開外。隨即有影守包合圍上來。織月樓向來如此,寧可錯殺一千不會放過一個。即使我是出手相救之人,今日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我離開。
“退下。”東霓抬了抬手,影守隨即散去。他慢慢向我走來,一步一步。
我下意識地後退,直到牆角,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