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廢物箱不錯。”他突然說道。
瑪麗覺得他的話十分奇怪。
“這個筐是用來盛放多餘不用的東西的,很好,”她說,“我昨天買的。”
“這個筐非常好。”他贊同道,接著似乎就不再把它放在心上了。
他回到書房,坐在那堆稿子中間。瑪麗呆了一會兒下樓去了。當她再上樓到書房,卻發現戴維斯又回到嬰兒室去了。在嬰兒室裡,戴維斯坐在保姆坐的扶手椅上,面前是那個被他稱讚的大廢物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大堆手稿,他正將這些手稿二十頁一疊或三十頁一疊地撕開,撕成小碎片。他臉朝嬰兒床,好像是對著熟睡的孩子撕那些紙。
“你在幹什麼?”她問。
“把它撕了,把它全撕了。”
“是‘人類的盛典’?”
“是的”
“可是,那裡面有很多寫得相當不錯呀。”
“這無所謂,與未來的作品相比,它毫無價值。”
他手指著兒子說:“他將寫得更好。我把過去的撕掉,是為了給他讓路。他和他那一代人——輪到他們了。”
“沒人能撕掉過去。”她說。
“你可以撕掉有關過去的所有謊言,神話、故事、苦心經營的幻覺。現在真實的東西顯露了,但這只是開頭。讓新人類開始吧。”
“新人類?”她不解地問。
他一邊繼續撕稿紙,一邊心想。
是否應該告訴她他對她的瞭解?是否應該告訴她他們的孩子是什麼?不!他們應該在他們自己時間裡知道自己的一切。他們必須以自己的方式去認識他們與這個舊世界在本性上的貌合神離的原因。也許她正處在清醒認識這一切的邊緣。但這必須一步一步來。
他抬頭看了她一下,但馬上就避開她嚴肅的注視。他拿起一疊紙又開始撕起來。
“每一代人,”他支吾到,“就是一個新人種。每一代人都是新的開始。”
“但是每個人,”她說,“總是在開始。”
“不。我用了半輩子時間才解放我自己,甚至是剛開始解放我自己——從宗教欺騙、歷史謊言、傳統舊習的盲從中解放自己。但即使是現在,我仍然不能肯定我是否擺脫了這些。”
“可你已經開始了。”
“我還有些懷疑,”他說,“我和像我這樣的一類人是否可能有新的開始。”
“那你還能有什麼其他可能呢?”她問道。“尤其是你!就看看你現在做的事和說的話!”
接著,她為他做了一件絕妙的事。她不可能做比這更好的事了。她走到他跟前,伏下身子,臉挨近他的臉。“但願我能幫助你……,”她輕聲說道。
“你看,親愛的,”她用低沉快速的語調說,雙手放在戴維斯的肩上,“我知道你頭腦很亂——被一個接一個的念頭弄得心神不安。我知道你在擔心——擔心報紙上說的那些火星人。我明白,但我希望自己能更明白些。我不聰明,跟不上你的想法。要是我能夠該多好!我常常發現當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時候總是太遲了。有時候,我回答你的話讓你不高興,親愛的,你太容易受傷害。你的想像如水銀一般變化不斷。有時我想——你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是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我說的對嗎?”她說。
她直視著他的臉。“喬!喬,親愛的!告訴我。”
這個玩笑會讓他生氣嗎?不會。她站起來離開他身邊,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他說:“喬!是不是碰巧,你就是神話故事裡那個被仙女偷換的孩子?是——是火星人中的一個?”
他正在撕稿紙的手停住了。神話故事裡被偷換的孩子?火星人中的一個?
他被這個新穎奇特的想法驚呆了,“我!”他說,“你這樣看我?”
奇蹟在一瞬間發生。
彷彿有一道光照亮了一切,在轉瞬間撫平了他腦海裡翻滾的波濤。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變得首尾相連,真相大白,順理成章起來。他意識到,這一最終發現完成了他偉大的揭秘。動盪不安的思想終於安頓了下來。他也是火星的傳人!他也是那些擠入地球人生活並使之煥然一新的入侵者和革新者中的一個!他將撕碎的稿紙扔進筐裡,繼續在育兒室內撕那些手稿。真是不可思議,他用了多長時間才認識到這一點啊!
“當然!”他輕聲道。
他的頭腦已轉遍了整個世界,卻只是在一個新的角度上才重新發現自己和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