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她的頭髮睡得亂七八糟地披散著,腦袋舒舒服服地枕著他的胳膊。
初陽從來沒有抱過誰,他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姨媽說這個孩子是她工作的那戶人家的女兒,她爸爸工作忙,無法帶孩子,而她快兩年沒回家了,那孩子的爸爸只好讓她連孩子一併帶走,本來是叫司機送她們回山裡的,臨時又有要緊事,來不及安排。姨媽吐吐舌頭說,要是她爸爸知道這孩子受了這罪,能把我罵死。
這個叫小葵的女孩子張大了嘴巴大了個呵欠,一陣奇異的氣息撲到他臉頰鼻間。他的心忽然一陣緊縮,像是冬夜裡站在漆黑的曠野,忽然聽到一絲可疑的響動所產生的揪心的恐懼。
她懶懶散散地掃視一圈這個簡陋的屋子,看到了小桌上的飯菜,眼睛閃閃發亮,從他懷裡跳到地上捧了碗又回到他懷裡,用勺子往嘴裡填了一勺子,一邊嚼咽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餓死我了……真好吃!”
“呃,這個你不能吃,我……”他忙著阻止她,他想說他是個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肝病患者,可她躲開了他搶勺子的手,嘴裡嚼著飯菜,含糊地問:“你吃嗎?”不由分說往他嘴裡塞了一勺,笑嘻嘻的仰臉看著他。他傻呆呆的,臉紅了。
外婆家那隻大貓跑過來了,懶洋洋地蹭到沙發邊喵了一聲。吃飽了的小葵驚喜地啊了一聲,溜下他的腿,鳥一般輕盈地跑去跟貓玩,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跟貓唸叨些什麼。她歡快地跑來跑去,嘴裡喊著來呀來呀來抓我呀,大貓不領情,喵嗚一聲竄到樓上去了。
初陽把炭火盆子撥了撥,屋子裡烤得暖暖的,炭火上的果子茶散出香味來,倒出一杯遞給她,她兩手捧著輕輕地啜。電視里正在熱播韓劇,《藍色生死戀》裡溫柔憂愁的女孩子說:“哥……”小葵躺在沙發上說我也要叫你哥哥。這句話,像是一股溫柔的風,輕輕吹動桌子上的微塵。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支楞著耳朵,等了許久,那個小精靈卻只管看電視,再也沒有了下文,簡直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初陽輕輕地走近一看,她已經合上眼皮,睡得沉沉的了。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發現自己的背上居然有些汗溼,真不知道自己緊張什麼。
他扎著手站了半天,不知道該叫醒她還是給她蓋一條毯子。夜裡露重,恐怕不能任她在這裡酣睡,又實在不忍心把她叫醒。最後,他抓抓腦袋,端來一盆熱水,浸溼了毛巾,小心地給她擦臉,耳朵,脖子,手,還有嫩姜一般的腳。他從來沒有幹過這個,卻做得這樣自然熟練,自己都有些吃驚。
他抱她到她剛剛睡過的床上去,蓋好棉被,走到隔壁告訴姨媽小孩已經睡著。她正忙著與父母兄弟敘話,只叮囑了一句這孩子老做夢,你留神聽著點,有事過來叫我。
初陽一向夜裡少眠,又有點擔心那個老做夢的小孩,於是乾脆從樓上的小屋搬幾本書下來,伏在小桌上看起來。
夜漸漸深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慢慢踱到天井邊,腦子裡糾纏著一些幾何圖。透過天井,那一塊方方正正的天空裡,星子眨巴著眼,不知在想什麼心事。屋子裡和往日一樣地寂靜,他在小桌那邊燈光照不到的暗處慢慢地走動。沉寂的舊式木門,門頭上掛了一串風乾了的刺蔓,外婆用它來辟邪,小小的廚房,角落裡放著藥罐子和一些白菜,幾根萵筍。
他走到側房門口,突然聽見一陣嬰兒夢中驚悸般微弱的哭泣。他悚然一驚,停住腳步仔細聽。聲音從側房傳來。他如夢遊突醒一般忽然想起來,這間屋子裡住著一個小小人兒,不像過去的十幾年,除他而外,寂無人聲。
他趕緊走進去,小葵擁著被,迷迷瞪瞪地坐在床上,青白的小臉上佈滿淚痕,頭髮汗溼,有幾絲貼在臉上,同所有從夢魘裡驚醒的小孩一模一樣。
可初陽從沒有見過,只會手足無措地站在床前,小聲問你怎麼了。小葵瞪了他一會兒,嘴巴扁扁的,就要哭出來,兩隻胳膊向他伸來,他只好接住她隨之而來的小小身子。
她並沒有徹底清醒,甚至不知道這抱住自己的是誰,只是像往常一樣,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之後,再度安心睡去。她縮在他懷裡,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溫軟無害。他心裡生出了無限的憐意。
夜冰涼,她的胳膊在薄薄的衣物下光滑如玉,繞在他腰側,兩隻手緊抓他的衣服。初陽試圖把她放回被窩裡去,但她的兩隻胳膊睡夢中也不放開他。他畢竟沒經驗,試了幾次,微出汗,仍沒把她放下,腰卻快要扭斷了。最後只能認命地嘆口氣,自己也側身躺進去,拉起棉被蓋好她。
☆、雨仲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