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眼模糊,兩耳麻痺,不知道白薇有沒有看我,不知道她還有沒有說話。我抬頭看看黑夜,真是黑啊,什麼都看不見。
“你想看我的裸體嗎?”黑暗之中寂靜,寂靜之中我似乎聽到有人說話。
“想。”我說。
“我知道你想,可是不能給你看。”那個聲音說,“不過你可以吻我。”
意識遠遠去了,軀殼還在海河邊上。
意識是有眼睛的,它飄在天上看到軀殼吻在另一個軀殼的嘴唇上。
唇際間的戰慄,我竟然感知到了幸福。
我的意識飄得很遠,我在思考,對,我在思考,我還在尋找。我想到了竹芯。
我第一次看到竹芯的時候,她穿的是寶石藍色的純棉圓領衫,五分褲,捲了一道,露出膝蓋,沒有化妝,臉上卻有胭脂的紅潤。她的頭髮油亮,她的眼睛矇昧,她腰間有嫩肉,她的雙腿又直又長。
她走得輕快,脖子上玉和項鍊碰在一塊叮噹作響,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眼神也是輕快,黑色的瞳孔裡還有一層深不見底的陰霾。
我注意到她,比她注意到我要晚,所以她說,這是我欠她的。於是我說,那我追求你吧。
我追求她,比她追求我要晚,所以她說,這是我欠她的。於是我說,那我們在一起吧。
我主動吻她,比她主動吻我要晚,所以她說,這是我欠她的。於是我說,那我們上床吧。
她是第一次,我不是,所以她說,這是我欠她的。於是我說,反正我都欠你這麼多了,就還一輩子吧。
酒精在空氣中揮發得很快,夏天,揮發得更快。
海河河面清澈透明,汽艇和遊輪解了鐵索,在河裡自由晃盪,河水波動,白鳥扇動翅膀起飛,輕盈的,宛如蜻蜓點水。
我看了手機,五點二十二分。
“該死,居然醉到現在。”
我把揉掉眼屎,眼前乾淨利索。白薇睡在我腿上,面色蒼白,嘴唇也是蒼白,整個臉上只有眼圈是黑的。
她半夢半醒地說:“我想種一棵樹。”
後來有一次我和白薇一起吃飯,白薇說,她這輩子吻過兩次男人,第一次,她知道了,自己不喜歡男人,第二次,她確信了,自己不喜歡男人。
☆、性激素 一
《診斷學基礎》這門課開在大二下學期,當時春光燦爛,陽光明媚,整個天津,整個世界都充滿了酮體分泌過多導致的欣快感。柳樹抽出它窈窕的枝葉,掃過團泊湖的水面,驚起挨在一塊兒發呆的鴛鴦。細菌沐浴在春光裡,瘋狂地增長繁殖,細胞也爭先恐後地分裂分化,人們在傳染病的上吐下瀉、鼻涕眼淚裡,飛速地長肉。
二十歲之前,我每到這個陽氣生長的時候就整天整夜地打瞌睡,沒日沒夜地睡大覺。大二下學期是我最後一段睡不醒的日子,那時最反感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爬起來上八點鐘的《診斷學基礎》。
石韋躺在床上,窩著手機,臉上映出土黃色的小說介面,死氣沉沉,有氣無力地說:“哥兒幾個,診基去不?”
“去啥啊,去了也不一定會,會了也不定考,考了也不一定對,對了也不一定能及格。”蕪荑翻了身繼續睡死過去。
“遠志、商陸,去不?”石韋問。
商陸皺著眉頭,瀕死狀,握拳敲床板:“媽的!”然後撐起身子,殭屍一樣走向水房,接著是廁所。
水房六個水龍頭,一個不出水,五個出了水就關不上,學生陸陸續續,不停歇地跟上,自來水陸陸續續,不停歇地出來。
“誒,誒,你真去啊?”石韋連忙從床上爬起。
“去,去,去,媽的!”我悶嚎一聲。
商陸、我還有石韋一個接一個洗漱完畢,死屍般走到南院209。蕪荑沒來,赤松也沒來。路上幾個狗尾巴花似的學妹向我打招呼,我用哈氣代替回答。
赤松從來不上第一節課,尤其是診基,老師不好過問。赤松的爸爸跟院長說:“我兒子在你這兒讀書,他要是學得好,不想上課就不上課吧,他要是學得不好,不上課就替我抽他丫的。”
赤松的爸爸和院長是叼同一對奶長大的,比親兄弟還親。那時候文。革剛剛開始,他們家那塊兒分成兩個幫派,一個幫派的老大是院長的父親,另一個幫派的老大是赤松的爺爺,他倆同一年出生,同時沒有奶喝。文。革時候,男人當騾子使,女人當男人使,女人的乳。房都像男人一樣乾癟,擠半天湊不出一碗奶,整個萬興街最好的奶長在一個落破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