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呢?”
“他在樓上吃過了。”
“媽媽呢?”
“她還在睡覺。”
“哦。”方絲縈坐下來吃早餐,但是,她是神思不屬的。柏亭亭用一種敏感的神情看著她,由於她太沉默,那孩子也不敢開口了。飯後,方絲縈坐在沙發裡,把亭亭拉到自己的身邊來,輕輕的說:“亭亭,方老師還是住回學校去,每天到你家來給你補習吧。”那孩子的臉色蒼白了。
“為什麼?是我不好嗎?我讓你太累了嗎?”她憂愁的問,臉上的陽光全消失了。“啊,不是,不是因為你的關係……”方絲縈說,精神困頓而疲倦。“那麼,為什麼呢?”亭亭望著她,那對眼睛那麼悲哀,那麼乞求的、怯生生的望著她,這把她給折倒了。“老師,我乖,我聽話,你不要走,好嗎?”
“誰要走?”一個聲音問,方絲縈抬起頭來,柏霈文正拾級而下,他在自己的家裡,行動是很熟練而容易的,他沒有帶柺杖。
“哦,爸爸,”亭亭焦慮的說:“你留一留方老師吧!她說要搬回學校去。”柏霈文怔在那兒,他有很久沒有說話。方絲縈也沉默著,一層痛苦的、難堪的氣氛瀰漫在空氣中。然後,好一會兒,柏霈文才輕聲的,像是自語似的說:
“她畢竟是厲害的,我連一個家庭教師都留不住呵!”
這語氣刺傷了方絲縈。
“哦?先生!”她痛苦的喊。“別這樣說!”
“還怎樣說呢?”柏霈文的臉上毫無表情,聲音空洞而遙遠。“她一徑是勝利的,永遠!”
“可是……”方絲縈急促的說:“我並沒有真的走呵!”
“那麼,你是留下了?”柏霈文迅速的問,生氣回覆到那張面孔上。“我……啊,我想……”方絲縈結舌的,但,終於,一句話衝口而出了:“是的,我留下了。”這句話一說出口,她心底就隱隱的覺得,自己是中了柏霈文的計了。但是,她仍然高興自己這樣說了,那麼高興,彷彿一下子解除了某種心靈的羈絆,高興得讓她自己都覺得驚奇。
第七章
從這一夜開始,方絲縈就明白了一件事實,那就是:她和這個柏太太之間是沒有友誼可言的。豈止沒有友誼,她們幾乎從開始就成了敵對的局面。方絲縈預料有一連串難以應付的日子,頭幾日,她都一直提高著警覺,等待隨時可能來臨的風暴。但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方絲縈發現,她和愛琳幾乎見不著面,每天早上,方絲縈帶著亭亭去學校的時候,愛琳都還沒有起床,等到下午,方絲縈和亭亭回來的時候,愛琳就多半早已出去了,而這一出去,是不到深夜,就不會回來的。這樣的日子倒也平靜,最初走入柏宅的那份不安和畏懼感漸漸消失了,方絲縈開始一心一意的調理柏亭亭。早餐時,她讓亭亭一定要喝一杯牛乳,吃一個雞蛋。中午亭亭是帶便當(飯盒)的,便當的內容,她親自和亞珠研究選單,以便增加營養和改換口味,方絲縈自己,中午則在學校裡包伙,她是永遠吃不慣飯盒的。晚餐,現在成為最慎重的一餐了,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柏霈文就喜歡下樓來吃飯了,席間,常在亭亭的笑語呢喃,和方絲縈的溫柔呵護中度過。柏霈文很少說話,但他常敏銳的去體會周遭的一切,有時,他會神往的停住筷子,只為了專心傾聽方絲縈和亭亭的談話。
亭亭的改變快而迅速,她的面頰紅潤了起來,她的身高驚人的上升,她的食量增加了好幾倍……而最大的改變,是她那終日不斷的笑聲,開始像銀鈴一般流傳在整棟房子裡。她那快樂的本性充分的流露了出來,渾身像有散發不盡的喜悅,整日像個小鳥般依偎著方絲縈。連那好心腸的亞珠,都曾含著淚對方絲縈說:“這孩子是越長越好了,她早就需要一個像方老師這樣的人來照顧她。”方絲縈安於她的工作,甚至沉湎在這工作的喜悅裡,她暫時忘記了美國,忘記了亞力,是的,亞力,他曾寫過那樣一封嚴厲的信來責備她,把她罵得體無完膚,說她是個傻瓜,是個瘋子,是沒有感情和責任感的女人。讓他去吧,讓他罵吧,她瞭解亞力,三個月後,他會交上新的女友,他是不甘於寂寞的。柏霈文每星期到臺北去兩次,方絲縈知道,他是去臺北的工廠,料理一些工廠裡的業務,那工廠的經理是個五十幾歲的老人,姓何,也常到柏宅來報告一些事情,或打電話來和柏霈文商量業務。方絲縈驚奇的發現,柏霈文雖然是個殘廢,但他處理起業務來卻簡潔乾脆,果斷而有魄力,每當方絲縈聽到他在電話中交代何經理辦事,她就會感慨的、嘆息的想:“如果他不瞎呵!”如果他不瞎,他不瞎時會怎樣?方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