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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酒話?家家住新屋,過好日子,就是共產主義?可如今上頭來的風聲很緊,好像階級和階級鬥爭,才是革命的根本,才是通向共產主義的路徑。

接著下來,鎮稅務所長也舉起酒杯講了幾句話。當他提議祝新樓屋的主人早生貴子、人丁興旺時,獲得了滿堂的喝彩、叫好。

酒,是家做的雜糧燒酒,好進口,有後勁。菜是雞、鴨、魚、肉十大碗。老谷和黎滿庚兩人來了豪興,開懷暢飲。

也有細心的人冷眼旁觀看出來,吊腳樓主王秋赦,破天荒頭一回沒有加入這場合,來跑堂幫忙,一享口福。真有點使人覺得反常。是王秋赦心疼自己“賤價”賣掉的地皮,不願看到人家在那塊本來是屬於他的勝利果實上蓋起了新樓屋?還是社教工作組住進了他的吊腳樓,如今他又成了紅人,當了“根子”,協助工作組忙運動,抓中心,實在抽不開身?還有一種令人擔憂的猜測,就是或許他已經聽到了什麼訊息,摸著了什麼風頭,提高了覺悟,有了警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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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鎮 吊腳樓啊(1)

吊腳樓原是富裕殷實的山裡人家的住所,全木結構,在建築上頗有講究。或依山,或傍水,或綠樹掩映,或臨崖崛起,多築在風景秀麗處。它四柱落地,橫樑對穿,圓筒杉木豎牆,杉木條子鋪樓板,杉皮蓋頂。一般為上下兩層,也有沿坡而築,高達四層的:第一層養豬圈牛。第二層為庫房,存放米穀、雜物、農具。第三層為火塘,全家飲食起居、接待客人、對歌講古的場所。第四層方為通鋪睡房。在火塘一層,有長廊突出,底下沒有廊柱,用以日看風雲,夜觀星象,稱為“吊腳”。初到山區的人,見吊腳樓襯以芭蕉果木,清溪山石,那尖尖的杉木皮頂,那四柱拔起的黃褐色形影,有的屋頂和木牆上還爬著青藤,點綴著朵朵喇叭花,倒會覺得是個神秘新奇的去處呢。

王秋赦土地改革時分得的這棟勝利果實——臨街吊腳樓,原是一個山霸逢圩趕場的臨時住所。樓前原先有兩行矮冬青,如今成了兩叢一人多高的刺蓬;樓後原先栽著幾棵肥大的芭蕉,還有兩株廣桔。如今芭蕉半枯半死,廣桔樹則生了粉蟲。樓分上下二層。下一層原先為火塘、傭人住房。上一層方為山霸的吃喝玩樂處。整層樓面又分兩半,臨街一半為客廳,背街一半則分隔成三間臥室。如今王秋赦只在底下一層吃住,故樓上一層經常空著,留把上級下來的男女工作同志借宿。早先樓上的金紅鏤花高柱床沒有變賣時,王秋赦也曾在樓上住過兩三年,睡在鏤花高柱床上做過許多春夢。唉唉,那時他就像中了魔、入了邪似的,在腦子裡想像出原先山霸身子歪在竹涼床上,如何摟著賣唱的女人喝酒、聽曲、笑鬧的光景。有時就是閉著眼睛躺在被褥上,腦子裡浮現的也是些不三不四的思念:娘賣乖,就是這張床,這套鋪蓋,山霸玩過多少女人?年少的,中年的,胖的,瘦的……山霸後來得了梅毒,死得很苦、很慘。活該!娘賣乖!可是,他總是覺得床上存有脂粉氣,枕邊留有口角香。

牡丹花不死,做鬼也風流!他慢慢地生出一些下作的行徑來。在那些天氣晴和、月色如水的春夜、夏夜、秋夜,竟不能自禁,從床上蹦跳到客廳樓板上,模仿起老山霸當日玩樂的情景,他也歪在竹涼床上,抱著個枕頭當姘頭:“乖乖,唱支曲兒給爺聽!聽哪支?還消問?你是爺的心肝兒,爺是你的搖錢樹……”他摟著枕頭有問有答。從前有身分的鄉紳總以哼幾句京戲為時髦,他不會唱京戲,只好唱出幾句老花燈來:“哎呀依子哥喂,哎

呀依子妹,哥呀舔住了妹的舌,妹呀咬住了哥的嘴……”有時他還會打了赤腳,滿客廳、臥室裡追逐。追逐什麼?只有他自己心裡有數。他追的是一個幻影。時而繞過屋柱,時而跳過條凳,時而鑽過桌底,嘴裡罵著:“小蹄子!小妖精!看你哪裡跑,看你哪裡躲!嘻嘻嘻,哈哈哈,你這個小妖精,你這個壞蹄子……”他一直追逐到精疲力竭,最後氣喘吁吁地撲倒在鏤花高柱床上,一動不動地像條死蛇。但他畢竟是撲了一場空,覺得傷心、委屈,流出了眼淚:

“從前山霸有吃有喝有女人……如今輪著爺們……卻只做得夢……”

有段時間,街坊鄰居聽見吊腳樓上乒乒乓乓,還夾雜著嬉笑聲、叫罵聲,就以為樓上出了狐狸精了,王秋赦這不學好、不走正路的人是中了邪,被精怪迷住了。原先有幾位替王秋赦提親做媒、巴望他成家立業、過正經日子的老嬸子們,都不敢再當這媒人了。而一班小媳婦、大妹娃們,則大白天經過吊腳樓前,也要低下腦殼加快腳步,免得沾上了“妖氣”。後來就連王秋赦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