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曾經懷疑自己的眼淚是黑色的,要不為什麼我的眼睛因眼淚的出現而漆黑一片呢!
我強大的痛苦終於把聲音擠壓出身體,尖細得如同刺槍。我在牛子的靈前放肆地痛哭著,不過哭喊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瞬間自我過濾,可以說哭的很有分寸。然而,一種莫名的悲涼如同閃電一般在我心頭飛躥,今日敢於藐視我的人,是不是就是我明天的對手?
丁香扭動著蛇一樣的腰身,來攙扶我。她都十六歲的人了,好像從來沒有轉化成人形,終年是纏綿的行走,如水一樣。為此,我一直不放心讓她來帶我的青楊,她很可能步葉兒的後塵。
就在我被丁香扶起,停止了哭聲的那一刻,牛子的棺材被抬起。笨重的木棺搖晃著,如半空中吊著的巨鍾,荒蕪中也浸透了超然。
因為牛子死在山林外,所以按山林裡的風俗,除了靈棚不能設在山林之外,更為嚴格的是墳墓也絕對不能安放在山林裡。不然,他的亡靈會給山林帶來不吉利。
可憐牛子一生為山林做出那麼大的貢獻,死了,卻連一片葬身之地都沒換來。不過牛子的墳地是我精心挑選的。三十里外的山林邊,那裡風光很柔媚,草地上寧謐的小花,潛蘊著*心扉的氣息。
我身邊這個沒有血緣的親人,就這樣決然地棄我而去。
他走的很悲壯,可以與劃落夜空的流星媲美。在我無奈之時,我真希望驀然回首,往日的他,歡笑著站在我的眼前。
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在這種無望的企盼中度過的。
過年了,我仍舊感到困惑不已。照例是山民的幾個小節目,唱唱山歌,耍耍獅子。都是老一套,沒多大意思。炮仗也像往年一樣,因山林防火,只能讓男人們套了數輛馬車,拉著小孩去山林之外放去了。
我的閣樓死氣沉沉,毫無一點喜慶之色。青楊吵鬧著要去看放炮仗,我讓李媽和丁香護著去了。女兒太小,不知道母親在什麼情況下,需要她來充實自己孤寂的靈魂。
我一個人走出閣樓,想去找幾個婆子推幾把牌九。大過年的除了玩玩錢,再沒有別的熱鬧事兒了。
我來到三柱嫂的洞外,只聽得裡邊大吵大嚷鬧成一片。細細聽去,我臉面立時大變!噗通一聲坐在臺階上。
山林的陣陣林濤掩蓋不住山洞裡的一片譁然。
馬三柱的女人說:
“聽說太太是一條白狐狸精投胎轉世。有一天早上,李媽子進去送洗臉水,只見床上耷拉著一條狐狸尾巴。太太卻睡得很熟,可見是顯了原形。”
另一個老媽子說:
“不止是這一次呢!飛絮小姐跳懸崖時,在場的人都看到了太太露出了狐狸臉——這是幾個小丫頭說出來的。”
還有一個老婆子搶著說道:
“一定是她使了什麼妖法,害死大小姐,想自己獨吞家產。”
於是,這些胡言亂語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離奇,還要接著往下滾動著:
“可不是!這個女人為什麼這麼厲害呀?”
“她再做我們的主人,這山林不倒黴才怪呢——”
“明年快讓大小姐出來理事算了。全山林的人們都動員起來,讓她滾回她江南的孃家去,把她孃家的人剋死算完。”
“災星,白狐狸精,妨刀主,遲早會把大小姐剋死的。”
“你們說說,她來山林以後,給我們飲馬川的人帶來多少災難,死了幾個主子、幾個山民?根生老爺、飛絮大小姐、綠柳小小姐、二奎、三柱、李四友……這簡直數也數不清了。”
“好了,你也別一五一十地混數了。狐狸就是狐狸,連下人都要勾搭,聽說牛子死的時候,她摟在懷裡又親又揉搓,看了都噁心死了。”
“其實,怪雷要劈死的不是石碑底下的白狐,而是太太。聽李媽說,下雨那天可巧她又見太太和牛子親熱。老天爺看在牛子的份上就放了她一碼,把石碑和白狐捎帶著劈死了。可悲,白狐倒是成了替死鬼。”
“這是真的嗎?以後千萬要注意,不能讓栓柱、六指他們靠近這個險惡的女人,萬一給勾搭上了可就晚了。”
“那可是真的。栓柱和李媽分明看到,下雨那天,牛子是從她的騷窩子裡邊滾出來的。”
“聽說太太的那個玩意長得特別大,配個公毛驢差不多。”
……
我沒法再聽下去了,我也不能再聽了。這些話就像蛀蟲要掏空朽木一樣,令人防不勝防。
回到閣樓,我感到很渴,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