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蕪湖電影院又在眼前。海報還豎立在寒風中,兩個女主角的衣服顯得單薄,她們是不知道冷的,君初自嘲地想,縮了縮脖子,想起自己的咖啡色領巾。
電影正在放映,門口的人稀稀拉拉,賣糖炒栗子的叫聲也是有氣無力,略帶些糖焦味的氣息讓行走的人們增加些食慾。君初的襯衣衣領被風吹亂了,也懶得管。
“慷慨的先生”。
君初心裡一喜,回頭看了,不正是曼麗麼,俏皮地笑著,手裡揚著那條領巾。此時如果有背景音樂,應數《風中奇緣》最適合。天,她竟然也在這裡!君初覺得這哪裡是現實生活,簡直是一部愛情電影,讓人錯愕又驚喜。
兩人對望。一切盡在不言中。曼麗有點嬌嗔,“我不管,你遲到了。領巾是我的了”。
君初笑著點頭。
有的人相處一輩子仍然是兩個世界,有的人認識一天卻仿若前世相逢。
“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沈君初,我家那收音機壞了,所以沒有聽到約定的地點,讓你久等了,對不起”。君初跟她一路散步。
“我應該說對不起才是,拿了你的電影票不算,還貪汙了你的領巾,現在還害你東跑跑西跑跑的,真是過意不去呢”。曼麗的眼睛裡都洋溢著因為再次相逢而盪漾的喜悅。
“那我們就算扯平了”。君初的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手心都是汗,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女人讓他覺得緊張又親切。
曼麗轉了個身,把領巾圍在自己脖子上,“好看吧,呵呵”。
“是的,曼麗小姐很漂亮”。君初忍不住說道。
“不如我們去外灘散步,反正現在還早——沈先生的職業是什麼呢?”曼麗好奇地問道。
“你猜猜?”君初加快了步子,為了趕上她的腳步。曼麗走路稍微有點快。
“我猜啊,生意人?作家?黑社會?”曼麗愉快地猜度,瞎猜,胡亂地猜,跟這個陌生男人相處曼麗有說不出的好感。
君初忍不住笑了,牙齒露出來。“我看你猜的這幾個行業相差也太大了吧。我是個攝影師,電影廠裡的那種”。
“哦,這樣,我差點也要去電影廠當演員了呢”。曼麗嘆了一口氣,白色的霧從她口中呵出來,“可惜我父親並不贊成,否則有可能跟你當同事了”。
君初笑道,“曼麗小姐說話真是俏皮得打緊”。
一個黃包車過來,開始覓的時候沒有,不要的時候偏又過來,這就是打車的規律。車伕在旁邊嚷嚷道,“先生小姐坐個車吧,今天一天沒拉活了,便宜點,去哪啊?”
曼麗瞅了那車伕一眼,是個偏年輕的小夥子,肩膀很瘦很窄,眼睛卻是出奇的大,眼神分外無辜,好像不坐他的車就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君初也看出來曼麗的惻隱之心,先坐到車上,伸出手對曼麗道,“上來吧,反正路程也不近”。曼麗被他拉著手上了車,像被觸電一樣,君初的手指柔軟極了,也很暖和。那股激流從手一直傳輸到耳朵,於是耳朵紅了,像可愛的小兔子,還好有頭髮遮著,否則他肯定會得意一番。
“去外灘”。曼麗對車伕說道。心裡一陣忐忑不安:他會不會覺得我輕浮了些?第一次見面就這樣的活潑。穩住,穩住,別再多說話。
君初倒沒想那麼多,他只是覺得有個人陪自己散步挺好的。
下車的時候,黃包車車伕討好地對君初道,先生的女朋友是小的拉車多年見過的最漂亮的。
明知道是恭維話,君初還是多給了兩塊錢。
曼麗有點不好意思,倚靠在欄杆上看夜景,黃浦江上的漁火點點,繁華的人群還有那些帶些西方氣息的外國銀行,華麗地樹立在江畔。
君初又一次出神地看著她,真是美麗,不單單是外表,還有那種捉摸不透的天真,實實在在地誘導著君初身體深處最原始的慾望。
其實每個人都普通,只是遇見自己喜愛之人,就變得不再平凡。
聊了幾句,曼麗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別人是什麼人,自己是什麼人。電臺播音是個好職業,如果說得太多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太好接近了吧?對方對於自己有這樣的懷疑,再聊下去也是興趣索然,乾脆對君初道,“沈先生,我看也不早了,不如回去吧,前面就是電車站了”。
君初本來想叫一輛汽車送她,但覺得這樣慢慢走回去相處的時間會更久些,於是點頭答應了。一陣風吹來,曼麗打了個哆嗦。君初道,“明日可能更冷,要多穿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