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憋了一會兒,終於也不行了,霍地站起身,啞著嗓子努力蓋過含混的哭腔,悶聲道:“我出去走走。”便逃也般地衝進電梯飛快躥下了樓。
走出醫院的大門,不愧是二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風雪,措手不及的陸寶貝一下子就被迎面襲來的大風和劈頭蓋臉的雪花撲了昏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咳咳……咳咳!”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兒,好不容易適應站穩,陸寶貝一手扶著柱子,一手用力揉了揉被淚水和雪水共同浸泡的眼眶,忍著鹹澀的刺痛努力眨了眨,突然身形定住,驚愕地發現,什麼時候,自己的面前竟然站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明顯收腰塑形的黑色大衣版型極好,遮過膝蓋,讓男人的身材看起來既修長,又精壯。他沒有說話,五官也因為中間茫茫的風雪而看不清明。
然而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已經是一個光芒萬丈的發光體,擁有一種令人呼吸驟緊心跳暫停的的奪人氣勢,不動如山亦能輕易撕裂漆黑的夜色,穿透肆虐的暴雪,照亮周圍的一切。
黑暗中溢位一絲恍若薔薇的香氣。
陸寶貝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感覺,還有一點……熟悉的危險。
“好久不見,你怎麼還是那麼傻。”
而當這更加熟悉的,帶著邪氣的輕笑劃破風雪悠揚響起時,陸寶貝臉色大變,身體一下子僵硬。
病房裡。
秦綿關門轉身,在事業上所向披靡冷酷鐵血的女強人,居然有一剎那的腳軟。
床上的陸陽,蒼白,憔悴,病弱,與不久前那個冷漠強勢的男人,相去甚遠。
更別提在更久遠的記憶中,那個斯文俊逸,清冷如竹的少年。
即便是秦綿這樣的外行也能輕而易舉地得出結論,他已經是病入膏肓,油盡燈枯。
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我們再見的場景,卻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是這樣的。”
久別重逢的問候,帶著難以承受的疼痛和嘶啞破碎的顫抖,低低迴蕩在空曠寂靜的房間裡。她的眼神空空的,視線落在陸陽身上,卻又彷彿穿透了他,落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個誰都到不了,也回不去的遠方。
許久,她輕輕地問。
“你要……走了嗎。”
那樣淒涼倉皇的語氣,彷彿時光突然倒退回二十年前,那個和今晚一樣蒼茫肆虐的雪夜,她站在漫天狂亂的大雪裡,高高地仰著頭,一點一點地憋回眼底馬上就要盈然而出的淚光,一臉倔強地問他:
【你要,走了嗎。】
秦綿驕傲了一輩子,這已經是她所有能問出的,最放下身段的話。她知道陸陽懂的,在這句聽似平靜的話背後,隱藏的,是她撕心裂肺的控訴,和絕望無助的質問:
【陸陽,你……不要我了嗎。】
那一次陸陽沒有說話,只留給他一個漸行漸遠,終消失於茫茫風雪深處的模糊背影。但她畢竟還能再見到他。甚至幾年前他們意亂情迷春風一夜,她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而二十年後,這一次,秦綿知道,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是真的,再也留不住他了。
要強了一輩子的女人差一點膝蓋一軟真的跪了下來。
如果世間真有神明,她願意從這一刻起獻出她的一切,只為換回這個男人,並不願和她在一起的餘生。
忽然床上的陸陽艱難地抬起手,朝秦綿微微動了動手指。
而那彷彿已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
秦綿愣了一下,眼睛幾眨,然後才條件反射那般機械地抬起腳一步步走過去。
她走得緩慢而踉蹌,歪歪斜斜,跌跌撞撞,虛虛浮浮,忽忽恍恍。有幾步甚至一不留神差點兒跌倒。雙腿沈重,痛不可當,每一步,彷彿踩在泥足深陷的沼澤,又像陷進一個搖搖欲碎的夢想。
短短的幾步,比剛才在走廊上那長長的一路,還要難走許多倍。
她也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走近他的畫面,如今終於實現──卻竟是為了分別。
多麼可笑。她走近他愛的男人,竟然,是為了分別。
直到終於來到床邊,秦綿全身痠軟如被抽絲剝繭一身抽空殆盡,也彷彿,花掉了自己一生的力氣。
而她一生所有的力氣,勇氣,膽氣……還有女人最重要的運氣,都在那個男人那裡。
但他卻不要她了。
秦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