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了很多,面板好像比之前更白一點。但除了這些和我記憶中的小哥毫無差別,十年光陰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印記,依然是二十多歲的樣子,站在青銅門的宏大背景前就像一個跨時代的人物。
按照一般的電視劇的情節,此時我應該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一臉驚恐地問“你是人是鬼”,或者故作瀟灑地一抱拳說“瓶兄,別來無恙”,然而我問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冷靜得過分的問題。
我問他:“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我看見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衝上去問候客套,而是在思考這十年他的間歇性失憶症是否再度發作,先摸清情況再做出反應,似乎已經成了我的本能。
他盯著我,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吳邪。”
聽見這句話我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衝他笑了一下,估計比哭還難看,低下頭去口袋裡找煙。
我需要用尼古丁來緩解下情緒,這種依賴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但已經戒不掉了。
右手摸出打火機,連著打了好幾次居然都沒打著火。
一直沉默地注視著我動作的悶油瓶突然伸出手,奇長的兩根手指抽走了我指間夾著的煙,隨手扔進我開門之前留下的菸頭堆裡:“抽太多了。”
我一愣,猛地抬頭看向他,看向他那雙深邃清冷如寒潭沉淵的眸子,感覺自己像是在他的目光裡拼了命地尋找什麼。
右手垂落,打火機掉在地上,不鏽鋼外殼與地面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
下一秒,我撲上去一把抱住悶油瓶,號啕大哭。
連小時候我一人單挑隔壁三個小孩,事後被我老爹抽的死去活來時都沒哭得這麼歇斯底里。我不知道為什麼見到死麵癱冰山臉我會突然覺得那麼委屈,好像這十年不曾表現出的絕望、痛苦、勞累、疼痛都彙集在一起,終於找到一個宣洩的缺口。
十三年之前我遇見了悶油瓶和胖子。那時候三叔和潘子還在,我們面對的每一個古墓都充滿前人聞所未聞機關和怪物。我沒有經驗身手不好開棺必詐屍,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那並非奇蹟,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在保護我。和他們在一起,哪怕是閻王爺的鬥也敢倒。而十年之前,胖子退隱,三叔和潘子先後故去,小哥進入青銅門,我不再下鬥,手頭上有三叔的產業吃喝不愁,但我突然發現世界是那麼殘酷和辛苦。
手中的鬼玉璽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悶油瓶替我揹負了十年的承諾,我開始追尋那個隱藏的更深的真相,我想要打破那個困囿悶油瓶一生的命運。
追逐真相的代價,消滅汪家的代價,就是拋棄從前的自己。要打敗對手,只有變得比對手更冷酷。
所有人都說我瘋了,知道的說我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不知道的覺得我簡直就是在跟空氣對打。
十年,每天頭頂上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日子,每天都萬分謹慎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的日子,在看到小哥的一剎那,全部變成排山倒海般的失控與崩潰。
那個男人往那裡一站,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讓人產生安全感。
悶油瓶沒有推開我,任由我伏在他肩上痛哭嘶吼。
我不知道自己狼哭鬼嚎了多久,這一次老天爺很賞臉,沒讓我恢復神智起來收拾殘局,直接眼前一黑徹底暈死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移到了溫泉邊上,悶油瓶穿著我揹包裡的換洗T恤,正蹲在火堆前燒水。我覺得臉上有點溼,伸手摸了摸,他注意到我的動作,轉過身來說:“你剛剛流鼻血,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他語氣平淡自然,我卻聽得老臉發燒。小爺我在江湖上大小也算個人物,沒為倒鬥事業光榮獻身,卻差點因為流鼻血一命嗚呼,說出去豈不是要被胖子小花他們笑死?
悶油瓶遞過一杯水了,我稍稍訝異了一下,難得他這麼溫柔體貼,果然終極是可以把一個生活能力九級傷殘改造為知冷知熱溫柔賢惠的奇妙的存在嗎?
我喝了一口水,說:“小哥,十年期限已經到了。”
他“嗯”了一聲。
我繼續說:“地下世界重新洗牌,汪家不會再對你有任何威脅。”
他繼續“嗯”。
我嘆了一口氣:“所以這個青銅門,你可以不必再繼續守下去。”
他這回終於說了一句字數稍微多一點的話:“我是張家最後的張起靈,這裡只能由我繼續守護。”
我捧著熱水笑了笑:“我記得你說過,十年之後如果我還記得你,就可以來接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