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如此奚落,恰如當年說秦不成的蘇秦,不僅沒有灰心,反倒愈發刻苦攻讀,終於一舉高中,喜報傳來,全家無比高興,其妻又寄一詩。
此時,李博士已經忙完,靜候紅泥小爐上的煮茶三沸,見葉易安停住了話頭,出言催問,“這劉氏又寫的什麼詩?”
見李博士頗有些急不可耐的樣子,葉易安笑過之後才將詩句說了出來:
長安此去無多地,鬱鬱蔥蔥佳氣浮。
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眠何處樓?
李博士聽完,以手撫掌大笑出聲,“這劉氏雖然市儈可鄙,倒還有幾分才情”
笑過之後,李博士繼而一嘆,“及第全勝十政官,金湯鍍了出長安。馬頭漸入襄州郭,為極時人洗眼看!一朝金榜題名,世人當即刮目相看,科舉能帶來如此榮耀,也怪不得士人們痴迷了”
葉易安微微轉身,側對虛可幽幽一聲長嘆,點頭聲道:“博士一語道破人心,可謂說盡了似我這般不第舉子的心酸,欲中則文運不濟,欲舍又心有不甘,哎,難哪!”
“你才弱冠之齡,不過荒廢了一科,何至於如此?”李博士笑著嗔怪了葉易安一句後接續問道:“你讀書如何?可能靜得了,入得心?”
“讀書倒還好,只是頗有怪癖”
“哦,說來聽聽”
眼見虛可一言不發,卻對自己的說話極其留意,葉易安心中愈發冷笑。一個方外道人真會對科舉讀書之事感興趣?這廝卻賴著不走,分明是想從自己的說話中加以窺探真偽。
“譬如我讀史喜在雪夜,以瑩玄鑑;讀子喜伴月,以寄遠神;讀《山海經》等喜依疏花瘦竹,以收無垠之遊而約飄渺之論;讀騷喜空山悲號;讀賦喜縱水狂呼;讀歌詩必要歌童按拍;至於讀鬼神雜錄則喜燒燭破幽,總之怪癖甚多”
李博士聽完再度撫掌嘆息,“你倒是個能知書中真趣的,可惜,書讀的過雜反倒離科舉愈發的遠了。”
葉易安點頭應和,心下卻是不以為意,從跟隨師父葉天問讀書以來,目的就只在藉以解除山居寂寞,何曾想過要中什麼科舉?目的不同,讀書的選擇自然也就不同。
孰料那李博士卻當了真,邊將紅泥小爐上堪堪三沸的茶甌取下分花點茶,邊顧自言道:“吾觀你言辭可採,人物亦稱風流,所具才情若就此荒廢未免可惜。罷了,你我今日偶遇也屬緣法,老朽山居正有閒暇,你若願意可常來此間,且看數載之後能不能還你一個金榜題名”
李博士此言一出,不僅是那虛可臉色促變,葉易安亦是瞠目結舌。
這也太……怎麼會這樣?
然則當前之情勢卻已容不得葉易安拒絕,李博士言語中的收徒之意已異常明顯,試問天下間有哪個落弟舉子面對這等機會時會加以拒絕?
剛才他不惜花費如此之多的口舌說及科舉與讀書之事,固然有難得與純文人面談時的快意,但這個因素只是微不足道,主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打消虛可對他身份的疑慮,從而將自己在虛可面前隱藏起來。
前面費了這麼大勁,現在若要突然做出大反常之事,豈非前功盡棄?
怪只怪剛才為掩飾身份用力太過,現在生生連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心思難言,但葉易安臉上卻是一副聞言大喜的模樣,當即便要向李博士行謁師之禮。
李博士居然沒攔!
其人原本有些隨意的坐姿也改為端肅挺直,就此生受了葉易安的師禮,禮罷,這老先生還將腰間佩珂上繫著的一枚玉玦給了葉易安做見面禮,一併加了一通訓話,就此硬生生坐死了師徒位份。
禮罷站起身來的葉易安一邊恭聽李博士的訓話,心中卻是苦笑不已,他絕非抗拒這次拜師,相反能拜這樣一位朝廷認可的大儒為師他亦為之心喜。只是他何曾要科舉?偏偏李博士就是衝此來的。
這後面的戲……沒法唱啊!
苦也,苦也!
一切再隨機應變吧!
心中發苦的葉易安瞥眼看向虛可,卻見此前一直不言少動,恍若不存在一般的虛可此時之臉色比他更苦,分明想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坐在那裡一副全身發癢的樣子。
不知為何,看到虛可這番模樣後,葉易安心下莫名為之一暢,頓感爽快了不少。
由此腦海中靈光一閃,若能趁此機會跟隨李博士系統學習一回文字學的治學之道……
念頭轉到這裡時,葉易安心中那一點苦意頓時煙消雲散。
這一趟長安真是來的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