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倒是你,大叔,還有點像肚子裡有幾滴墨水的讀書人,至少你還沒開過殺戒。你也心事重重,顯然也不會是為譜新詞強說愁。”
“不是。”
“想起詞,我原來住的那間客房,就有一首好詞,和一首不差的鬼詩。”他的嗓音有點變調:“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
“哦!杭州名妓琴操的改韻滿庭芳?”
“對,大叔,你是行家。還有:孤星疏影月朦朧,蒼鬱佳城冷霧濃;影沉秋水歡期絕,憔悴幽花泣殘紅……”
“哦!真充滿了鬼氣,但是……”
“但是,卻是以鬼的心態,描出人的心境。”
“你是說……”
“大叔,假使有那麼一天,你在孤星疏影月朦朧的時候,獨自到冷霧飄緲的墳場,去憑弔天人永隔的愛侶,你就有此身也是幽冥中人的心境,你就會有這種悽絕人間的感覺。”
“你曾經有過這種心境和感覺?”
“是的,大叔,所以我……我當時毛骨悚然,重新陷入那種處身幽冥,自己也成了鬼物的境界,也因此而平空生出警兆,無意中躲過酆都五鬼的襲擊。”
“一定是悱惻纏綿,悽絕人間的故事。小兄弟,如果你不願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大叔。”他一口乾了一大杯酒:“生逢亂世,最無價值的就是生命。那一年,我在屍堆裡救了一位垂死的孤女。就這樣,兩個孤零零的人,在幾位生死與共的袍澤祝福下,結成一雙戰亂鴛鴦。
我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春天。她好純,好柔,好教人憐愛。你知道,軍務繁忙,烽火連天,我這種以身許國的人,是定不下來的。”
“我明白,小兄弟。”青衫客黝然嘆息:“比起你來,我好慚愧,我的故事,是另一種型態,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自私平凡情海微波。”
“我把家暫時安頓在一處小地方,接著是山東曲阜、陽穀、壽張等十縣屠城戰,我的一小隊袍澤陣亡十之七,我身中十箭養傷三月,等我康復歸隊之前,星夜趕回千里外我那可愛的家……”
啪一聲響,他手中的酒杯化為碎片。
“小兄弟……”青衫客拍拍他的手膀。
“遍地屍體,大火仍熾。”他任由淚水沾襟,目光悽迷:“我折屋搶入火場,她……她死在我的懷裡。
她……她已經有了四月身孕……我把她埋在墳場裡,替她建了一座蒼鬱的佳城。每一年,我都會去看她,在孤星冷月下訴說我們的海誓山盟。這就是人生,大叔,你明白我的刀所代表的意義嗎?”
“一種寄託,一種發洩。”青衫客像一個心理郎中:“愛也好,恨也好,一旦昇華至某一種危險境界,就會失去了特定的物件,焦點轉移至任何接近他的目標,毀滅任何威脅他生存的事物。小兄弟,你有心病。”
“也許是吧!”
“如果再進一步,那……”
“如何?”
“你將產生強烈的毀滅意識,你會有殺盡天下蒼生的報復慾望。”青衫客悚然地說:“每一刀都是仇恨的寄託,每一刀都是愛與恨的焦點。”
“不談這些。”飛災九刀迴避正題:“談談你的故事,該比我的愛恨故事動人。”
“一點也不動人,平凡得教人打瞌睡。”青衫客苦笑:“既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血肉牽連。”
“不想說?”
“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家傳武藝,但從不為世人所知,在地方人士心目中,我只是一個毫不足道的、肚子裡有幾滴墨水的、永遠考不取功名的文士。
而我娶了一個有愛有恨武功了得的女人,在那女人心目中,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愛她嗎?”
“不愛是假,但我恨床上多了一個人。”
“床上多了一個人?這是什麼話?”
“你不懂就算了。總之,我把愛寄託在兒女身上,正如你把愛與恨寄託在刀上一樣,形式不同,意義相差不遠。我有了困難,你能幫助我嗎?”
“一見如故,在不傷天理的前提下,我會幫助你解決困難,說啦!大叔。”飛災九刀慨然地說:“你我都是可憐蟲,在感情的轉移與昇華中掙扎的弱者。”
“我的人,已經被擄走了。”
“感情所轉託的人?”
“是的。”
“對方有多強?”
“我應付不了。”
“加上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