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時候季離鎖門,一句話給了他無盡希望。
你等著我……
幸福已經就在眼前,只需要這最後的等待。
所以他等著她。
一天一夜過去,她沒回來。
他不敢出去,怕出來的一刻仇人剛好進門。
等待於是變得有些難熬。
暗道裡有螞蟻在爬他的腳,他很餓,又渴又餓。
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手裡握著的水壺。
季離的話如今回味起來就不乏體貼。
——“帶點水,在下面你能不吃,但總不能不喝。”
帶著對這份體貼的感念他抬起了手,開啟羊皮水壺,將一口水狠狠嚥進了喉嚨。
“水有問題。”
這一次連宣夜都忍不住插嘴。
“是,水有問題。”
遲望川嘆口氣。
那裡面並不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只不過是味軟骨散,讓他動不了,連舉一條胳膊也難。
暗道高不足一丈,但這個時候對他而言,就是絕對逾越不出的深淵。
院子裡空無一人,門被鎖著,裡外三道。
就算他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
所以他只好坐在暗道底處,一寸寸地等死,聞著自己身上越來越濃烈的酸臭之氣。
這麼過了四天五夜,暗道裡螞蟻越來越多,開始肆無忌憚地爬上他臉,他都以為自己已經死去,卻突然聽見頭頂一響。
門鎖被開啟,有腳步慢慢走近,他知道那是季離。
她回來了。
“她回來,告訴你,其實你才是她的仇人,一開始她的復仇物件就是你?”
半夏的思路一下就飄向了老派尋仇武俠劇。
遲望川搖頭,抬起手,摘下了左臉的半邊面具。
那下面的半張臉果然醜陋非常,根本五官難辨,而且閃著詭異的銀色。
“她回來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把一壺滾燙的水銀倒了下來,很慶幸當時我坐得偏些,這才只毀了半張臉。”
這一句話說的半夏渾身的汗毛立起,聲音都忍不住發顫:“你都已經是個死人,這女人還來潑你水銀,到底是想做什麼!”
“當時的我不知道,自始至終,她都沒說一句話。”
“那你現在知道了?”
“是。”遲望川答,將手指緩緩撫過自己那半張臉:“事後用了很多時間,我才終於明白一切。”
“比如說這一壺水銀,也是混著降術,可以加重冤魂的重量,讓魂靈無法飛起。”
“她很小心,覺得我死後必然不甘,又在那坑道出口布了重重符咒,將我魂靈困了整整百年。”
“在這一百年中,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做了千千萬萬種假設,到底是有一種將真相猜中。”
話說到這裡他微頓,隔了這些歲月,仍然被這真相觸動,覺得不勝寒涼。
“真相是什麼?”
真相是什麼?
遲望川聞聲笑了起來。
真相就是她並沒有全說謊話,她的確被滅族,而那個男人,也的確是她的仇人。
只不過她的志向,卻不僅僅是在報仇而已。
她用碧玉梨給仇人下降,那個人便永生永世心屬於她,將武藝教給她,家產傳給她,到最後無可奉獻,便拔下指甲,又給梨樹下降,催生出了第二個碧玉梨。
至於拔下指甲的他,便和遲望川一樣,成了只會妨礙自己去路的廢物,結局自然也是逃不開一個死字。
隔年,又一個男人被碧玉梨下降,成了她的獵物。
“這是一個連環局,先後有七個男人為她奉上了活拔指甲。”遲望川低聲,明明是沒有用力,嗓子卻是驚人的嘶啞:“而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下降,真正心甘情願的那個。”
半夏和宣夜沉默了。
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這般惡毒。
而遲望川那莫名嘶啞的嗓音還在繼續:“她這一生,一共活到九十三歲,極盡榮華傾天富貴,死的那日,因為沒有子嗣,全城老少有上千人為她帶孝送行。”
惡毒的人竟然還得善終!
半夏大怒,咬著牙,聲音從牙縫擠出:“那一百年之後你出來呢,你有沒有找到她。”
“小姐你糊塗了,百年之後,她早已作古。”
“你可以找到她的轉世。”
遲望川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