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上了船,有的仍用車子載,這樣又走了兩天半。
騾夫們述說到這裡,九股煙哼了一聲道:“有牲口馱著,比趕著跑總舒服點吧?”
年輕的騾夫把嘴一咧:“我的喬師傅,舒服過勁了,比打著走還難受!我們是活人,不是行李褥套,橫捆著一跑;牲口顛得你肝腸翻了個,繩子勒得你疼入骨髓,還舒服?我們不知哪輩子作的孽,那一晚上全報應了!”
繼而五個騾夫又述說被囚的情形。這卻各人所言有殊;因為他們囚禁的地方不同,所受的待遇也就各異了。據這五個人說,大概僅只他們五個人,就已被囚在三個地方。
那頭生紫包的騾夫說,他被囚的地方最苦,是囚在地窖子裡頭。人多地窄,能蹲能坐,不能睡倒;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處,滿窖子臭氣燻蒸。每天只給兩個老米飯糰吃,有時候就忘了給水喝,渴得要命。
那年老騾夫說,他被囚的地方是很高大的一間空房,潮氣很重,好像久未住人。也沒有板床,也沒有土炕,只在磚地上鋪著草。屋內共囚著六個人,倒很寬綽。同囚的人都倒背手綁著,牆上釘著釘環,半拴半吊著。所以地方雖寬綽,還是睡不下。而且仍堵著嘴,蒙著眼睛;這幾個人和別人囚的不同,想必是離著農戶近的緣故。
那年輕騾夫卻說,他被囚的地方是五間草房,屋裡有長炕,窗上關著窗板,屋內黑洞洞的,整天不見陽光。同囚的人大概不少,同屋就有八個。每個人脖頸上,拴一根細鐵鏈;一頭緊鎖在咽喉下,另一頭穿在一根粗鐵鏈上。把八個人串在一起,只一動,便譁朗朗的響;倒是隻矇眼,不堵嘴。每天只給兩次饃,也是常常忘,一頓有,一頓無,不免捱餓。一天放兩回茅,有時賊人忙了,就顧不得放茅。騾夫說到這裡,嘆氣道:“憋著的滋味真難受啊!”
沒影兒魏廉望著喬茂,忍不住噗嗤一笑。那老騾夫倒惱了,瞪著眼道:“你老別見笑,我們夠受罪的了!告訴你老,我被囚的時候,我們嘴裡全塞著東西。吃飯了,他們現給拔塞子。可是我們的嘴筋早麻痺了,餓得肚子怪叫,嘴竟不受使;張不開,閉不上。看守我們的硬說我們裝蒜,誠心要自己餓殺,拿皮鞭就抽!還是我們結結巴巴,一齊跪求,才容我們緩一口氣再吃。白天受這份罪,到了晚上,蚊子叮、跳蚤咬;別說搔癢,你就略微動一動,立刻又是一皮鞭。你們老爺還笑哪,你們老爺是沒嘗過!告訴你老吧,捱打還不許哎喲!”
紫旋風笑勸道:“你別介意,他決不是笑你,他也教土匪綁過。”
九股煙一聽這話,又紮了他的心,瞪了閔成梁一眼,哼道:“人家受罪,咱們笑……”
周季龍忙道:“得了得了,咱們還是掃聽正經的。到底你們哥五個怎麼逃出來的呢?可是他們釋放的麼?”五個騾夫道:“可不是人家放的?憑我們還會斬關脫鎖不成!”
五個人又述說被釋放的情形。他們被拘了許多天,昏天黑地,度日如年;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一夜,從囚所被提出來,倒剪著手,五個人一夥,照舊矇頭蓋眼,給裝在車上。乘夜起程,咕咚咕咚,盡走的是土路。五個人擠在車廂裡,雙手倒縛,不能扶撐;車一顛,人一晃,五個人像不倒翁似的,前仰後合亂碰頭。一路上磕得五個人滿頭大疙瘩;後來越走越顛,把五個人全顛簸得暈了。
琢磨時近四更,“格登”一響,車站住了。又過來幾個人,把五個騾夫扛下來,扔在空屋裡。屋子很寬敞,倒不覺熱。就這樣扔了一整天,也沒給水喝,也沒給飯吃。耗了一白天,覺得有許多人七出來、八進去,唧唧噥噥,也不知講究些什麼。猛然間進來幾個人,把五個騾夫腦袋一按,立刻有冰涼挺硬的一件東西,往腦角皮上一蹭,明明覺出是一把刀。
五個人不覺戰慄,有的人竟失聲號叫起來;被兜臉打了幾個嘴巴。耳畔聽見罵道:“小子,老爺們服侍你,你倒鬼嚎!”冰冷的刀片在頭皮上硬蹭起來,五個騾夫這才覺出是給他們剃頭。他們被囚月餘,頭髮已經很長了,這麼用刀片硬剃,未免拔得生疼;卻不能蠕動,一動就是一個嘴巴。但雖挨著打,五個人心中卻暗暗歡喜,自以為死不了;強盜殺人,決不會給死人剃頭的,這一定是要開恩釋放了。
但剃頭的去後,過了不大工夫,外面人馬喧騰起來。眾騾夫擔心生路,都側耳偷聽。忽又進來一個人,罵道:“死囚,全給我躺下!”立刻把眾人推倒在土炕上。這時天色已黑,又進來一人,像個首腦人物,先提燈向五個騾夫臉上照了一照,隨用深沉的語調,對騾夫告誡了一席話:
第一,釋放以後,立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