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釘子就到了魚玄機的掌心裡。這些釘子在魚玄機的心裡引起了一陣痙攣。她等牢頭轉過身去,趕緊皺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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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牢頭又給她釘手扭,這間房子裡始終只有兩個人。魚玄機瞪著灰色的眼睛,看著四四方方的釘子鑽進刨光了的白木板裡。等到最後一根釘子釘完,她趕緊把手紐端了起來,感到重量並不很重。牢頭說道:柳木的,最輕的木頭。我們優待你。但是項上的枷就很重了。那是些烏黑油膩的舊木板,用筍頭鬥起來。等到一切都裝配好,牢頭說,站起來,試著走走。魚玄機站起來,試著走了一步,又小聲說:大叔,我扛著這麼多大木板子,可怎麼睡覺呀?那個牢頭猛地大笑起來,說道:你想怎麼睡就怎麼睡。死刑犯戴上了刑具,呆在自己號子裡,怎麼睡覺都可以。這是你的權利。
後來魚玄機站在牢房中間,岔開了兩條腿,脖子上又架了七十多斤的死囚枷,感到搖搖欲墜,難以站立。她就像大海里一條小船,急待靠岸。於是她艱難地轉過身去,去看那張坐過的椅子。但是那個牢頭拿起倚在牆上的棍子(那棍子是花椒樹幹製成,有一頭是圓的。牢裡的犯人管它叫驢雞巴棒),說道:回你自己號子去。從牢頭的角度看來,每個犯人都住在一定的號子裡,偶爾出來了,就要趕快回去。但是魚玄機感到茫然無措。因此牢頭用棍子在她屁股上戳了一下。魚玄機的臀部異常的圓滑,棍子滑開了。但是這一戳已經產生了效力,她艱難地邁開腳步,幾乎是盲目地朝前走了。等到走到了走廊上,身後有了動靜。那個牢子說:你自己往前走,見到開著門的號子就進去,呆會我會來鎖門的。我得走了,他們在分你的東西了!於是魚玄機自己往前走,經過兩邊都是柵欄門的漫長走廊。那些柵欄門裡冒出馬圈的味道來。魚玄機一點也不敢往那些柵欄裡面看,也不敢聽那些柵欄後面發出的聲音。但是她知道那些人在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交際花,愛情詩人,等等。可能還有些挑逗的話,淫穢的話。但是她不想聽,只顧幹自己的事情,低著頭走路。經過了艱難的跋涉,找到了那間空號子,又在地下找到了一塊乾淨一點的地方。她坐下來,試了幾下,找到了適當的姿勢,把腿蜷起來,用膝蓋頂住枷的分量,就這樣不動了。
其實魚玄機在牢裡感受到的不便,並不只是披枷帶鎖,不能睡覺。管監的牢頭們自己說,我們這裡就是個倉庫,裝了一些待發的貨物。尤其是死刑犯,那就是些待銷燬的廢物。當然,廢物也可以利用,所以守夜無聊時,就把人提到刑房裡揍上一頓,作為消遣。對於魚玄機這樣的女犯,消遣恐怕就不只是揍一頓。這一點可以從牢頭們的談話裡聽出來。事隔二十年,他們還這樣說,魚玄機這娘們可好了,又乖又甜。她住在這裡時,大家都搶著上夜班。但是這些事情王仙客就不能夠想像。他是個童男子,沒有這樣淫猥的想像力。
王仙客所能想像的極限,就是魚玄機坐在受刑的椅子上,把潔白消瘦的手腕子伸到柳木的手紐裡,然後她睜大憂鬱的眼睛,看人家把這木紐釘上,然後再抬起手來,看那兩片木頭釘成的木框子在手腕上晃裡晃當。在監獄裡的生活就是這樣,坐下的時候,十指在扭前交叉。站起來的時候向前伸出,扶住枷的前沿。在監獄裡手只派這兩樣用場。在監獄裡走動的時候,雙腳好像門扇,邁著可笑的大步向前走。這時候腳下是一個接一個的半圓,臀部也不得不跟著扭動。站著的時候,大岔著腿,就像三歲的小女孩還沒有學會蹲下撒尿一樣。坐下的時候大腿並緊,小腿岔開,好像一個三角架。魚玄機的腿在監獄裡就派這兩樣用場。
王仙客又到監獄裡的廚房去,買了一份囚糧拿回家去了。那是一些十五兩一個的大窩頭,一個就是一天的份量。窩頭是用豆麵、穀糠和酒糟蒸成的,裡面還有稻草和雞毛。像這樣的窩頭牢裡每天都要蒸很多,一半給犯人吃,另一半賣給馬戲團餵狗熊。王仙客簡直就不能相信,天香國色的魚玄機會把這樣的大窩頭放到枷面上,一口口地啃。這事情真不該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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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王仙客對魚玄機的舊事入了謎,好像真要給她寫一本書一樣。這種情況一直到了有一天晚上他夢見了一隻兔子才有所改變。那隻兔子大得像人一樣,嘴裡兩顆牙呲了出來,好像一對刺刀。它說:你把我們放到房上幹嘛呀?這時他才想到,他把兔子放到房上是為了尋找無雙,他到長安城裡也是來找無雙。與此同時,王安老爹每夜在樓下等著抓他跳牆。秋夜裡寒氣襲人,等得腿上的關節炎都犯了。但是同一夜裡他也夢見了魚玄機,披枷戴鎖,細聲細氣地告訴他說,她並沒有故意打死那個使女,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