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頓覺一片好心都餵了狗,簡直是浪費感情,當下狠狠又送九煉兩個白眼,轉身就走,心想剛出鍋的點心就不該給這小子留,下次絕不再這麼好心了!
九煉還沒到元宵節就接到了四個大元宵,心知這下把知雨氣著了,正琢磨著怎麼討好兒,就聽外頭有喊賣花燈的。
上元是燈節,家家戶戶早都備下花燈了,有些人家精窮的,不過自己找些竹篾子和紅紙糊一盞糊弄一下小孩子,有些手頭寬裕些又沒有這門兒手藝的,外頭那叫賣花燈的就用得上了。
這宅子裡一群行伍之人,自是沒有這精細手藝,九煉一聽叫賣聲,立馬兒就開門出去,叫住了那賣燈人。
能出來叫賣的,那手藝都很看得過去,擔子上放了幾十盞燈,俱是給小孩兒們提著玩的,最大的也只西瓜大小,小的不過巴掌大,乃是各式動物或花果形狀,用料雖不貴重,卻是生動可愛。
九煉看來看去,選了一盞兔子燈,又選一盞石榴燈,正要掏銅錢出來結賬,就聽旁邊有個嘶啞的聲音道:“給碗飯吃吧,這位小爺,給一碗飯吧……”卻是個乞丐,瘸著一條腿,不知什麼時候順著牆邊挪動了過來。
九煉小時候也在街上乞討過,看見這乞丐不由得嘆了口氣,拎起兩盞花燈道:“你在這裡——”他剛要說叫這乞丐在這裡等著,他去取些飯食熱水來,就見這乞丐微微抬起臉,在零亂髒汙的頭髮中露出來的臉雖然瘦得有些脫了形,卻還能找出熟悉的影子。
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就拐了彎:“罷了,這麼冷的天氣,凍死了也是造孽。你跟我進來罷,柴房裡容你住幾日。你可會劈柴?”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等這乞丐拖著腿進了院子,將大門關上,才變了臉色:“司公子?”
乞丐撩開垂下來的亂髮,苦笑了一下:“難得小兄弟還能認得出我……”不是司敬文又是哪個?
許碧和沈雲殊過來的時候,司敬文已經洗了個澡,正往嘴裡塞著千層糕。即使餓得不行,他也還算有節制,一見沈雲殊便放下手中的吃食,起身要行禮。
沈雲殊連忙示意九煉把人按住:“司公子的腿——”
司敬文露出一絲苦笑。當時他得了機會就果斷落水,也顧不得那裡水流湍急,結果命是保住了,腿卻被水下暗礁撞斷。那會兒袁家僱了人沿岸尋找,哪裡容他去找什麼郎中,自己接了斷腿,往乞丐群裡藏身。若不是有兩個乞丐好心,將討來的飯食分他幾口,怕是早撐不到現在了。
時隔數十天,骨頭僥倖長上,腿卻是瘸了,臉上還落了一道疤。只不過比起性命來,又算得什麼呢?
“……上船沒幾日,吃了一頓魚蝦,便說我得了秋痢……”若不是當初司儼也是水土不服地腹瀉過,說不定他就被哄過去了,慢慢被磨得沒了性命也未可知。只是他起了疑心之後處處留心,長庚又有些兒自得輕敵,才被他看出了破綻。
“那時我尚未想明白他們為何要置我於死地,後來聽說先父之死有疑,這才明白,定然是他們害死先父,唯恐我生了疑心,才要斬草除根!”司敬文咬牙切齒地道。
想到了這一點,司敬文是怎麼都不肯死的。人的求生欲和潛力有時候真是無限的。司敬文也算是出身富貴了,司儼雖然教子甚嚴,可也沒讓兒子真吃過什麼苦頭。若是換了旁的時候,司敬文大概自己都不相信他能熬得過來,可他最終還是熬過來了,還一路摸到了寧波來。
“我想,他們未找到我的屍身,只怕不會相信我死了。”其實司敬文並不知道司儼到底查到了什麼於袁家特別不利的事兒,他知道的無非是江浙一帶確有倭患而已。就算這訊息對沈家有利,但對袁家其實也不算什麼,畢竟當初彈劾沈家誇大倭患的也不是袁家人。縱然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袁家畢竟沒有人親自跳出來,那即使司儼的報告對袁家不利,袁家也大可以裝不知道的。
但就是這樣,袁家還要殺他。司敬文自然是沒有料到,袁勝玄殺他不過是為了那樁婚事,他想的是袁家如此精細,不見屍首必定不肯輕易罷休的。故而他窩在當地做乞丐,硬生生地做了兩個月,才慢慢往回走。
而且他不回杭州城,卻往寧波來了。雖則寧波是駐軍之地,但認識他的人少之又少。何況正因袁家在此駐軍,所以才不會料到他敢來呢。
正是因為他這一精細,倒是躲過了袁家的又一重算計。
“我大哥?”司敬文極是驚訝,“他——袁家這是……”他真不知道大哥也曾被袁家算計了一把,那會兒他還在當乞丐呢。
沈雲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