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傍晚他說:小師傅。這麼巧你在這裡。
他的目光灼灼地望著我,在沉澱成紫的彤紅夕照裡。彼刻我手心裡攥著一把潑墨般長髮默然相對,如此冷靜。靜如水,靜如冰。
靜如我的師傅。
我能感覺到他眼中的驚喜與熱烈,隨髮絲披滿了全身。軟的,亮的水流,嘩嘩地流轉。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我也可以順著那水流去。
庭院裡春暮,有一樹才吐豔紅的石榴。他折下一枝遞過來。微風裡,顫顫初開的紅花朵。
小師傅……姑娘……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轉身進房關上了門。
微風裡他淺藍的衣袖紅花朵。凝固於夕陽半下。
沒有一種溫度可以接近。我不願讓你知道。
我是錚錚。這玉磬絕俗的名字,不願,讓你知道。我被選擇停留的地方不是你的故鄉,我的心思裡,絕了塵緣。
我竟然沒有對你說一句話。或者是你說得太多。其實,如果是註定了躲也躲不開的相遇,說一聲你在這裡,便也足夠。
足夠了。
不能擁有更多了。欠你一個名字,也就算了吧。一剎那,過去了。
我坐在鏡前,就著半乾的頭髮,齊齊梳挽起墨般丫髻。
[玄機]
為什麼我們要來這平安鎮呢,師傅。你說那是命數,但命是什麼。師傅,我的命本是你一手塑造。師傅,如果連你都不能告訴我我的命數,這謎底還可向哪兒尋去。
我看不透這玄機。師傅。
一些人遇到另一些人。一些事遇到另一些事。那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相遇之後。那不是結局。結局是沒有的東西。
在結局降臨之前,上天從來不會讓我們看到它。師傅說。
我太小,世界對我,太複雜。我不能懂這天道。輪迴流轉,世間的原由,荼毒的理由。師傅,告訴我生命是什麼。
師傅就是我的上天。但上天之上,還有上天。層層的因果裡,眾生都被更高一層的什麼矇蔽著,因此而茫昧,因此而盲目。它冷瞰著你,熟知一切來龍去脈卻從不予以透露。一場又一場的隨緣而現,泡影,曇花,生生滅滅,人,總不能懂。
一早就寫在那裡了的。不過是個沒完沒了的遊戲吧,想來真叫人倦。當天意戲弄於人間,而人顛簸於諸天的悲喜。天意之上還有天意,茫昧的都只不過是層層的眾生,一層一層。這個跟命數捉迷藏的遊戲,只有蒙著眼睛才可以玩下去。
所以,師傅,你也不能給我答案吧。因為沒有人來給你答案。我們都是蒙著雙眼的嬉戲者。
為什麼我們要來這平安鎮呢?師傅。你說那是命數,你不能回答我。
生命是什麼?師傅。原來你和我一樣只不過是個無知的孩子。
我們都看不到遊戲的結局。但是師傅,請你帶我回去。
是你帶我來的,你還要把我帶回去。
我要回去。師傅。
[揭示]
這夜的月色悽黯,春風卻溫暖。亂葬岡子上,怎麼也有這樣濃洌的花香呢?星光跟著我的腳步,我看見破敗的墳窟,草草堆成的荒墳被野狗扒開來,白骨暴露在夜空下。野狗的血紅的眼睛,嗚嚕嗚嚕,不情願地咆哮著逃了去。我看見磷火飄浮,一星星,慘碧熒熒。
可是大朵大朵的薔薇花,竟然這樣燦爛地怒放開滿了亂葬岡。滿山粉紅色芳香的花朵,如雲如霧。
人說最美的鮮花下面有最多的死人。這夜我看見原來地獄裡面會有仙境,而仙境底下,還是地獄。
這些花真美啊。我穿過這片花海與白骨。亂葬岡子上磷火縈繞的小窩棚。
不……不要……不要……
磷火的微光裡我解開最後一枚衣鈕,淡灰色長袍從肩頭無聲滑落。啊,看我,難道我不美嗎。看,看我漆黑高挽的雙髻,看我空靈清淡的眉目,看我優雅修長的手指。看我十三歲纖細的處子之身,肌膚這樣潔白光滑,如蛇蛻皮。我不美嗎?我不像每個男人夢寐中不染塵埃的仙子嗎?我這樣赤裸在你面前。只要你願意,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你呵,你為什麼如此抗拒?
不要……不要!不要……
來吧,良人。你還在懷疑什麼?你還在害怕什麼啊……來。來啊,這個美好的身子就在你眼前……就在你手邊等著你來拿去……你還在遲疑什麼?來,給我你的懷抱與嘴唇,把我拿去……良人,這是真的,我願給你……來。不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