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沒有開槍。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在防護面具後面是一種憐憫和不屈,
彷彿我只是一個骯髒的爬蟲。
我移開了目光,道:“把你的防護衣脫下來,你已沒有資格穿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一個兵營裡收到了一大堆士兵。在回去時,
我到那個幼兒園裡轉了轉。
她正在晾曬衣服。我把車停在門口,抓了一包食物,向她走去。
她的目光還是不太友好:“你來做什麼?”“你沒有糧食配給,
我給你拿來一些。”糧食配給也是緊急應變司的一項措施。由於植物
與動物一樣,也石化了,因此食物極為稀少,每個正常人每月只有十
八千克的食品。象我們這一類烏鴉,由於沒人肯幹,因此每月要多十
千克。而感染者立即停止配給食物,讓他們自生自滅。
她看著我:“是憐憫?”我也看了看她,但很快不敢面對她的目
光:“是尊重。”她道:“如果你真這麼想,我只希望你答應我一件
事。”“什麼?”“當我石化以後,不要把那些孩子燒掉。”我抬起
眼,看著她眼裡的期待,實在不忍心告訴她真話。我垂下眼瞼,道:
“好的,我答應你。”我無法告訴她,我的任務就是收集已經石化的
人體,然後,燒掉,不論他們是不是成為另一種生命形式,是不是還
有感覺。然而我只能說些這種話,讓她在剩下的時間裡得到一點不切
實際的安慰吧。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把自己寶貴的食物給她,那也許是太蠢了。
可是我總覺得我應該這麼做。不能要求我成為殉道者,那麼我只能做
一個旁觀者。
過了幾天,我又去了一次那個幼兒園裡。她的衣服還晾在外面,
大概她已不能運動了。我走到樓下,她正站在門口,張開了手,像不
讓我進去。但她已經是個石像,就算她有意識,她也不知道我做了什
麼。也許當她意識到我違背了諾言時,她早成了灰塵了。
我把她搬到一邊,從裡面把那些小石像一個個搬出來。當我最後
去抱她時,看到她眼裡,盡是對我的痛恨與不屑。我不敢去面對她,
只是把她小心把抱上卡車。以前我可是動作很粗野,不時有人在被我
搬動時弄斷了手臂和腳,然而這一回我象搬一件一碰就碎的細瓷器一
樣,先在地上放了幾件她的舊衣服,讓她小心地躺在上面,然後,我
在幼兒園門口釘上了一塊白色的牌子。
回到我的住處,我把那些小孩卸下車後,沒有把她們燒掉,只是
有點羞愧吧。我把她豎在我住處的門口。
在滿地從焚屍爐裡飛出來的白灰中,她伸開了雙手,站在我門口,
那張開的臂彎彷彿在期待,但更象在遮擋什麼。她的外表光滑之極,
衣服也有點破了,然而並不給人不莊重的感覺。然而她的目光,那目
光裡充滿了厭惡。
眼睛石化得很晚,人石化後,即使無法動彈了,但眼睛有時還能
轉動。不過,她再過一兩天就完全石化了。我有點羞愧,覺得自己實
在不是個好人,在她成為石像後,我還要把她變成一件裝飾品。那些
小孩,還是等她完全石化後再燒吧。
我把收來的另外十幾個石像拖到了焚屍爐。在我把他們扔進爐膛,
聽到了一聲悽慘的呼叫。然而,我沒有像以前那樣感到快慰,心頭只
是一陣抽搐。
即使石化後沒有生命,但此時他們總還活著,只是身體不如尚未
感染者那麼柔軟。我們有什麼權力剝求他們生存的權力?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住所。地上,那些孩子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
我小心地繞開他們,走到屋內。
第二天,我又出去拉了一車。
在路上遇上安檢員,他十分讚許地給我的積分卡上加了一顆星。
我現在是四星級,再加一顆星,就可以進入緊急應變司,成為安檢員
了。安檢員告訴我,目前全球未感染者人數只剩了五十幾萬,但由於
措施得力,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