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勢下,公元1137年,即紹興七年的晚春時節,張浚以帝國傳統和祖宗家法的名義,勸阻趙構不要讓一個武將兵權過大,無疑具有巨大的說服力量。
就張浚本人的動機而言,下列三種考慮應該是可能的:其一,他十分清楚本朝對武將尾大不掉的傳統恐懼;作為宰相,他有責任幫助皇帝避免此種局面的出現;其二,此時的張浚,自信或者自負,在內心深處,他很有可能覺得只有自己——張浚,才是統帥各路大軍北伐,實現中興大業的唯一人選。事實上,在此次偽齊軍發動進攻之前,張浚已經在皇帝的支援下,對北伐作出了相當全面的軍事規劃和佈置;甚至各路大軍已經按照佈置,進入了指定的位置。因此,這個統帥人選不應該是任何別人,包括岳飛;其三,南宋帝國政權設定中,有一個都督府。在理論上講,樞密院是全國最高軍事決策機關,都督府則是全國軍隊的最高管理協調機構。張浚兼任都督。我們知道,此時的各路大軍都是在戰爭中自己衝殺出來的,因此,這個都督府的實權相當有限。顯然,張浚非常希望都督府有一支直屬部隊。按照趙構的安排,岳飛接管劉光世部隊,節制川陝部隊,就在相當程度上“宣撫諸路”,取代了都督的職權。這肯定是張浚所不願意的。這些,可能是張浚準備用都督府參軍呂祉取代岳飛,統領這支部隊的真實動機。
於是,張浚將岳飛召到都督府,在這兩位堅定的、實際上志同道合的主戰派戰友之間,發生了一次給歷史留下深刻遺憾的談話。
這時,如果張浚能以一種豪爽磊落的方式,坦誠地把事情攤開來談的話,結果可能會很不一樣。可惜,張浚這一次既不豪爽,也不磊落,他採取了一種最不高明、卻是直到今天心中有鬼有愧的人仍然慣常採用的做法——揣著明白裝糊塗,拿別人當傻瓜。結果,既侮辱了對方,也侮辱了自己,使事情出現了最糟的一種情形:他裝作根本沒有發生過讓岳飛統領這支部隊的樣子,裝模作樣地徵求岳飛的意見:“淮西這支部隊很服氣王德,現在準備任命他擔任總管,酈瓊擔任副總管,再讓呂祉以都督府參謀的名義統領。太尉你以為如何?”
這其實等於是通知岳飛,事情變化了,以前的安排不算數。岳飛不可能愉快地接受這種變化和這種方式,但還是相當剋制而客觀地回答說:“王德和酈瓊素來不相上下,而且互不服氣。這種安排必然導致二虎相爭。呂祉雖然是位通才,可是畢竟是位書生,不習軍旅,恐怕難以服眾。”
張浚又問:“張俊怎麼樣?”
岳飛回答:“張宣撫是我的老領導,我本來不敢說三道四,但是為國家利益考慮,恐怕張宣撫性子太暴躁,缺少謀略,尤其是酈瓊會不服。”
張浚陰沉著臉,沉默片刻,又問:“楊沂中應該高出這二人了?”
岳飛搖頭道:“沂中雖勇,和王德差不多,怎麼駕馭得了這支部隊?一旦處置不當,變亂可能在彈指間就會發生。”
張浚終於忍不住了,說出了一句相當傷人的蠢話:“我就知道非太尉你來不可。”
岳飛也忍不住了,憤慨地說道:“都督您正兒八經地問我,我不敢不據實回答。難道我是為了圖謀這支部隊嗎?”(20)
雙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全然沒有了迴旋餘地。從這件事情中,我們唯一能夠得出的結論,只是一句不相干的廢話:但凡採用此種方式行事的人,十有八、九或者大抵是由於心中不乾淨所致。
岳飛離開都督府,立即上了一道奏章請求辭職。然後未等批覆,就把軍中事務委託給助手張憲代管,自己徑直回到廬山,給母親掃墓守孝去了。
結果,不該生氣的人——宰相張浚和皇帝趙構絲毫沒有反省自己的意思,他們比該生氣的人生的氣還大:《宋史》記載,此後,張浚多次上奏皇帝,堅決彈劾岳飛說:“岳飛處心積慮一門心思地就想兼併別人的部隊;此次辭職,真實的意圖是要挾皇帝。”這種顯然不負責任的彈劾,具有極其可怕的殺傷力,岳飛立即陷入險惡的渦旋之中(21)。
第六章岳飛必須死
由此向前推十年,張浚曾經以同樣決絕的態度,堅定地彈劾過李剛。
事情發生在公元1127年,也就是北宋靖康二年與南宋建炎元年。在此一年多以前,即宣和七年年底到靖康元年年初,金兵第一次圍攻京城時,李剛臨危授命,組織了京都保衛戰,使汴梁終於堅持到各路勤王兵馬趕到,沒有被金兵攻破。
在與金兵議和時,李剛慷慨請行,宋欽宗怕他過於強硬剛烈,改派了一位名叫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