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門窗並沒能因為這新生的枝葉而顯出些微生機。半掩的隔扇門前,簾櫳在夜風裡撲撲敲打著,凌亂破碎得像誰低低的嗚咽。
大約也很久沒人清掃庭院了,腳下有零落的枯葉,踩上去低低的悉索聲,讓我忍不住地放輕放慢了腳步,彷彿怕驚動了那隨春歸去的梨花魂魄。
“昭儀!”
九兒在身後輕輕地喊,小心翼翼地掩上門,抬高了八角琉璃宮燈,匆匆走到前面為我照路。
而我走到臺階前,已然頓下了足,望向黑沉沉的屋子,扯緊了肩上的披風。
屋裡,真的有我等了三年之久的那人麼?
磨平了稜角的石階被宮燈映出幾分溫暖的明黃,長長的流蘇卻飄擺出幽暗的碎影,在石階上蕪亂飛揚。
九兒拉了拉我袖子,卻沒敢催我,而我默默地立於階下,在那長久的安靜中,似乎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到了。
這時,我聽到了誰的嘆息,低而悠長,在風中遙遠飄渺得猶似在夢中。
“嫵兒……”
淚水忽然之間傾湧而出。
我衝上臺階,撩開簾櫳,連推帶踹開啟那滯澀的門扇,飛快奔了進去。
“昭儀,慢些,小心摔著!”
九兒跟在我後面,已是萬分著急,提起宮燈四處檢視。
宮室內已沒有了以往我和南雅意居住時的清雅秀致,原來光潔的陳舊桌椅,浮了一層薄薄的灰,泛著暮秋衰草般的傾頹破敗氣象。不知哪裡的窗紙破了,嘩啦啦地輕響著,牆角細細的瑩芒閃閃爍爍,竟是蜘蛛結的網,隨著透窗而入的夜風,也在一明一暗的晃悠著。
“碧……碧……嵐……”
我小心翼翼地低喚,唯恐聲音大了,驚動了他人;又恐聲音小了,那個本該靜靜在黑暗中的男子會聽不到我的呼喚。
倉皇的呼喚終於被喉嗓口棉絮般充斥的氣團生生地堵住,轉作了含糊不清的嗚咽聲,淹沒在滿屋的昏黃幽暗中。
應該誰也聽不清我吐出的字眼吧?甚至連我自己,都不能肯定我是不是喚出了他的名字。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原來我和雅意所居的臥房之中,傳來了一聲重重的悶響,像是什麼人匆匆站起時重重帶倒了桌椅。
我再也顧不得,屏住了呼吸,提起裙裾便衝了過去。
而房中也正有一人迅速步出,扶緊門欞立住,抬眸向我凝望。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莊碧嵐卓然玉立,恰如緲緲夜空一輪皓月明潔,並不燦爛奪目,卻無聲地撒了一地清輝。
天地浩瀚,夜色迷茫,只讓其更出塵如洗,不能掩蓋半分的皎潔清雅。
離他數步的地方,我看著這個一身普通的侍從服飾依舊光華奪目的男子,忽然便有了身在夢中的不真實,彷彿是一伸手,便可輕易戳破的水中倒影。
遲疑了片刻,我虛飄著步伐近前兩步,真的伸出了手,觸碰那隨時會像泡沫消散的幻影。
那面龐的觸感溫暖柔和,就如那唇角溫潤盪開的微笑,和指尖微微的洇溼,真真切切。
緩慢地在他面頰摩挲著,我僵立著身軀,屏住呼吸不敢稍動。
“嫵兒……”
又是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那彷彿夏日清荷般的雅淡蘊藉,伴著久違的溫暖熟稔,頃刻將我籠住。
戈戟雲橫,戾氣凌霄漢(一)
他的肩膀似比以前寬厚了些,抑或是我等他已等得憔悴枯萎,不復原來的潤澤靈秀,才會像敗落的秋葉般在他懷中瑟縮成一團。
“碧……碧嵐……”我猶自不肯相信,手掌依然在他臉龐胡亂蹭著,“是夢,又是夢了?”
其實……已很久不敢做這樣奢侈的夢了,才無法接受他在現實中能來得如此突然。
掌心忽然墜落一滴溫熱,燙得心裡一抽。
然後,我聽到了莊碧嵐壓下哽咽的輕笑,“如果是夢,嫵兒陪我把夢做下去,可好!”
我立刻點頭,一迭聲應道:“好,好,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淚眸抬起,分明看到那對在昏暗宮燈下的明亮雙眸,少了些年少衝動的風流激越,多了些歲月打磨出的玉石般的清雋溫潤,卻是同樣的痴情無悔。
忽然間便鬆了口氣。
或許我已不再是原來那個靈秀聰慧的寧清嫵,但我至少能肯定,他待我的心,依舊如三年前一般,百折不回,並不曾因家國之恨而淡薄。
這便夠了。
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