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懶地倚在枕上,悵惘。
別說屋中一時寂靜,連我自己也沒辦法把這種形容與我現在枯如槁木的生活狀態聯絡在一起。
九兒咯咯地笑著,待覺得別人都沒在笑時,才慢慢住了聲,偌大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半天才勉強彎起唇,問道:“怎……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我微笑道:“沒說錯什麼。那時還是小孩子呢,不知天高地厚。”
九兒便掰著指頭算:“也沒多長時間吧,三年多一點吧,那一年春天的時候昭儀進的宮,記得那時海棠花開得可漂亮了,皇上……嗯,南昏侯當時還給寧大小姐畫了一幅畫呢,就是站在海棠花下的。”
恍如前塵舊夢,可我還是記得的。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那畫上的題詞,曾是讓莊碧嵐蹙眉,並勸我儘量別出德壽宮,少和這位南楚至尊無上的表兄接觸。
果然,海棠謝後,便是春歸時節。
縱曾歌金縷,舞霓裳,掩不去花雨零落後的慘淡失色。
一切無可挽回。
“篤,篤,篤……”
低而有節奏的聲音,緩緩在房中迴響,卻是無雙正在搗著某種玉屑,據說有祛除疤痕的奇效。
可無雙的神思顯然不在手中的藥杵上。
她明明正疑惑地望著我,可神色裡卻有幾分瞭然的同情。
而我只是淡然一笑。
重賦舊詞,往事如天遠(一)
唐天霄在熹慶宮住了兩晚,第三日才到怡清宮來。
其時我已能下床走動,正穿著淡藍色小衣,披了件素白荷葉翻邊的披風,出神地倚窗而坐。
他走過來,向外張望了一下,隨意地將手搭我肩上,親熱地摩挲兩下,笑道:“真不該讓你搬這裡來住。靜宜院好歹還有些梨花桃花可以看看,這院子裡瞧來瞧去,都是這麼株老榕樹,就是搬些牡丹芍藥過來,也給壓得顯不出豔色了。”
我微笑,打量著他道:“皇上調養得看來不錯,臣妾也就放心了。”
除了略顯清瘦些,他的確看不出大病初癒的模樣。一身家常的淡黃長袍,含笑斜挑的鳳眸,懶散不羈的舉止,看不出一點被人暗算後的惱恨羞怒。
他也正關注著我,拍了拍我的頭,笑道:“你以為朕是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女孩兒啊?你瞧瞧你,風吹大些可以給刮窗外去了!說那唐天重怎麼怎麼照顧你,朕看著也平常,弱成了這個樣子了!”
抬頭見無雙等人均已避開,我自嘲一笑:“皇上,所謂弱肉強食,既然當了一枚棋子,粉身碎骨化為齏粉都是意料中事,能撿回一條賤命,臣妾已屬萬幸,還敢奢求其他?”
“你?命賤?”
唐天霄哈哈大笑,走到桌邊,端起茶盞來欲喝,似乎感覺不夠舒爽,隨手將茶水甩落地面,高高提過一旁的酒壺,竟就在那茶盞中滿滿斟了,湊到唇邊一飲而盡,才暢快地吐了口氣。
我笑道:“皇上,不怕酒中又給人做了手腳?”
唐天霄又倒了一盞,這次卻緩緩地搖晃著,小口地啜著,慢慢道:“朕就想著,是不是該多謝咱們那隻美麗的大公雞呢?這一次,應該沒有人會在這裡向朕下毒手了吧?有我們寧昭儀在,怡清宮只怕已是整個大周皇宮最安全的地方。”
言外之意,經了此事,這兄弟二人的皇權爭鬥,已經更趨激烈,甚至隨時可能找機會置對方於死地?而唐天重會因顧忌著我,從此不敢在怡清宮再對他下毒手?
這麼瞧來,我的命還真不賤。
我輕輕一嘆:“皇上,我只求片瓦遮身,安然度日。”
唐天霄瞧也不瞧我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道:“朕還想做一介布衣,每日裡山水逍遙呢!身在是非門,還想免做是非人?”
他還想用我去招惹什麼是非?
我站起身來,問道:“皇上不累麼?”
唐天霄笑道:“朕不累。遊戲才剛開始。”
我淡淡道:“皇上不累,臣妾卻累了。皇上一個人飲酒看榕樹吧,臣妾不奉陪了!”
襝衽略施一禮,我轉身走向臥榻,垂下素色輕幔。
唐天霄怔了怔,恨恨道:“你這丫頭,身子弱了,脾氣倒是見長!怪不得把我們公雞皇后氣得快吐血。”
我向內而臥,再不答理半句。
而唐天霄居然沒給我氣跑,一個人在外悉悉索索地飲著酒,晚間又傳了晚膳,用留宿在怡清宮的實際行動,向外人昭示寧昭儀聖眷正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