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黃|色的褲腿,在斷腿處隆重地繫了一個疙瘩。雖然只有一隻腳,但那腳上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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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隻嶄新的翻毛皮鞋。他一進大門,所有的人,包括孩子,包括我這頭驢,
都肅然起敬,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人,只能是從朝鮮戰場上回來的志願軍英雄。
英雄對著藍臉走來。木柺棒戳著鋪地的方磚,發出“篤篤”的聲響,那條腿
落地沉重,彷彿步步生根,另外半條腿上的褲子,悠來蕩去。他立在主人面前,
問道:“我如果猜得不錯,你就是藍臉。”
藍臉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等於回答了英雄的問題。
“志願軍叔叔好,志願軍叔叔萬歲!”多嘴饒舌的藍解放跑上前來,無限敬
仰地說,“您一定是個英雄,您立過功勞,您找我爹有什麼事?我爹不愛說話,
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我是我爹的發言人。”
“解放,閉嘴!”藍臉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許插嘴。”
“沒關係,”英雄寬厚地笑著,“你是藍臉的兒子,名叫解放對嗎?”
“你會算卦嗎?”解放驚訝地問。
“我不會算卦,但是我會相面。”英雄狡猾地說,但他馬上恢復了臉上的莊
重表情,用胳膊夾住木拐,伸出一隻手,伸到藍臉面前,說,“夥計,認識認識,
我是龐虎,是區裡新來的供銷合作社主任,那個在生產資料門市部賣農具的王樂
雲是我的妻子。”
藍臉愣了片刻,伸出手與英雄相握,但從他的困惑的眼神裡,英雄知道他還
迷在霧裡。於是,英雄對著外邊喊:“喂,你們也進來吧!”
一個身體渾圓的小個子女人,抱著一個清秀的女孩子,從大門走進來。女人
穿著藍色制服,鼻樑上架著一副白邊眼鏡,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吃莊戶飯的人。那
孩子眼睛很大,兩個腮幫子紅通通的,像深秋的蘋果。這孩子滿臉都是笑意,是
一副標準的幸福嬰兒的模樣。
“啊呀,原來是這個同志!”藍臉欣喜地叫著,同時回頭對西廂房裡喊,
“他娘,快來,來貴客了。”
我自然也認出了她。去年初冬的一件往事被清楚地回憶起來。那天藍臉牽著
我去縣城馱鹽,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這個王樂雲。她託著沉重的大肚子,坐在路
邊呻吟。她穿著一件藍制服,因為肚子太大,制服下邊的三個釦子敞開著。她戴
著一副白邊眼鏡,麵皮白淨,一看就知道是個吃公家飯的。她看到我們,如同看
到救星,艱難地說:大哥,行行好,救救我吧……——你是哪裡的?這是怎麼啦?
——我叫王樂雲,是區供銷合作社的,我要去開會,本來還不到日子,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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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看到了歪倒在路邊枯草中的腳踏車,知道了女人面臨的險境。
藍臉急得轉圈,搓著手說:我能幫你什麼呢?我該怎樣幫你?——馱我去縣醫院,
快。——主人卸下我背上那兩袋鹽,脫下身上的棉襖,用繩子攬在我的背上,然
後,搬起女人,放在我背上。同志,你坐穩了。女人手抓著我的鬃毛,低聲呻喚
著。主人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攬著那女人,對我說:老黑,快跑。我奮蹄,我很
興奮,我已經馱過許多東西,鹽,棉花,莊稼,布匹,還從來沒馱過女人。我撒
了一個歡,女人的身體搖晃著歪在我主人的肩上。穩住步子,老黑!主人命令著。
我明白,老黑明白。我快步疾走,同時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穩,宛如行雲流水,
這就是驢子的長處。馬只有飛奔,腰背才會平穩,驢善疾走,跑起來反而顛簸。
我感到這事兒很莊嚴很神聖,當然也很刺激,這時候我的意識介於人驢之間,我
感到有溫暖的液體浸透棉襖並濡溼了我的脊背,也感到從那女人頭髮梢滴下來的
汗水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們離開縣城原本只有十幾里路,而且我們走的是一條近
路,路兩側荒草沒膝,一隻野兔子倉惶衝撞在我的腿上。
好,就這樣到了縣城,進了人民醫院。那年代醫護人員的服務態度真好。主
人站在醫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