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探出的鐵罩子燈照亮下頭一小圈地方,她大步踩過那團光,我低著頭,看到她踩在棉拖鞋裡的光腳,拖鞋是沒跟的,阿姨常年做事,腳跟粗糙,抬腳時可以清楚地看到腳後跟那層白花花的硬皮,就像我媽媽。
我突然就哭了,眼淚忍也忍不住。
阿姨把我拽進她的屋裡,關門開燈,一轉身看到我滿臉的眼淚,頓時嚇住了,
“怎麼了?這是給誰欺負了?別怕,跟阿姨說,我找校領導去。”
我還是跟之前一樣,發不出聲音,就連哽咽都做不到,眼淚無休止地流出來,爬滿了整張臉,阿姨抓著我的手已經鬆開了,又被我反過來抓住。我兩手扯著她,就像扯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姨心疼得只知道來回抹我的臉,抹來抹去都是眼淚,最後連她的聲音都不對了。“你這孩子,好歹說句話啊,這麼哭下去怎麼好?”
我說不出話,也不能說,我怕我一張口,就會叫出久違的那兩個字來。
但我己經沒有媽媽了,再痛苦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知道,深深知道,那是我再沒有資格叫出的兩個字。
阿姨在我稍稍平靜之後給我打了盆熱水。我洗了臉,又擦了手腳。鞋子脫下來才發現我的腳已經走出血泡了,有一兩個都己經磨破,襪子和血塊粘在一起,一扯鑽心地疼。
阿姨又問我究竟出了什麼事,我啞著喉嚨回答她沒事,就是忘帶錢了,坐不了車,一路從很遠的地方走回來的,把腳走破了,剛才一下子覺得疼,就哭了。
阿姨看了我半晌,眼圈也紅了,拿手指按了按,這才說。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老逞強怎麼行?總得跟家裡說說讓幫兒忙。”
阿姨經過一個農曆年己經對我的家庭情況有了一定的瞭解,我也知道她一直覺得我爸是把我扔在這兒不管了。
所有母親都同情沒孃的孩子,她也不例外,我想她是把我當做被丟棄的小貓小狗在可憐的,阿姨心好,我總看到她拿剩菜剩飯喂流浪貓狗,我還記得有次遇見被人打過的小狗拖著傷腿來討吃的,她看它的眼神,跟現在看著我是一樣的。
宿管阿姨的小屋子裡什麼都有,她給我找了點雲南白藥粉塗在腳上,又拿了手電筒陪我上樓,到了門口囑咐我小心點兒進去,別吵著別人。
我紅著兩眼看她,不知如何感激。但阿姨只拍了拍我,嘆了口氣就走了。
寢室裡一片漆黑,小戴和雯雯一個在磨牙,另一個輕輕地打著鼾,春妮的空鋪到現在都沒有人補上,空空蕩蕩的,連蚊帳都沒有掛。
我躺下來,從腳趾到頭皮,每一寸都疼得厲害,手機已經沒電了,我把它拿出來,放在床的角落,還不放心,再掀起一角墊子將它壓住,好像它會隨時跳出來,撲到我身上。
我應該把它還給嚴子非。
這是我閉上眼睛前最後一個念頭。
它不屬於我,所有不屬於我的東西,都是留不住的。
好像我以為自己會徹夜失眠,沒想到蒙上被子以後,我竟然很決就睡著了,並且一夜無夢。早上小戴叫過我,我沙啞著聲音說能不能替我請假,可能是我的模樣太可怕了,小戴竟然連問都沒問,直接點了頭。
我蒙上被子,繼續睡下去.把所有的疲倦都交給黑暗,睡眠是窮人最好的療傷辦法,只要能睡過去,一切煎熬就變得可以忍受了,睡得長了,身體甚至會自動調整為麻木的模式,將痛苦減到最低值。
會好的。
我跟自己說,為愛要死要活是多麼奢侈的事情,只有不用為生計擔憂的人才有資格享受,像我這樣的,神經要粗一點兒,再粗一點兒,這樣才能活下去。
以後我就知道,所有和自己講道理才能忍下去的痛苦都是無可解脫的,因為年輕,所以心存妄想的時光,後來想起來,真是可笑。
這是一個週五,我在空無一人的寢室裡,一直睡到天黑。
朦朧中有人進出,然後又安靜了。小戴和雯雯都要回家,走之前好像跟我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清,只是點頭,她們就走了。
我連翻身都不想,繼續睡。天漸漸暗下來了,週五的晚上,整棟樓都彷彿沒了人聲。我躺在床上,睡得像一具死屍。
最終喚醒我的是敲門聲。
那敲擊的聲音並不重,輕輕的,不快不慢,很有耐性。
宿管阿姨有鑰匙,小戴和雯雯早己經回家了,除了她們,還有準會到這裡來?這一定是我的幻覺,我一動不動地聽著,等待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