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書生,一個老太監。 周朝的老皇帝死在了幕簾後,年邁的軀殼逐漸變得冰涼乾癟。 這個以天下為棋世人為子的老皇帝,運籌帷幄了一輩子,最終卻死的不明不白,茫然困惑。 楊泉丟下手裡的薄刀,走出幕簾,看著門口的老人。 老人沒什麼表情,只是溫和的笑了一下,很慈愛也很無奈,像是看著自家頑皮的小輩。 祂在那條宮道上,就已經不是那個老太監了。 老太監沒那麼壯,師傅一直都很強壯。 就像楊泉說過的,世界上所有的老人都是一個人。 祂是老天爺,是黃粱的天道,也是師傅。 只要祂想,祂可以是任何一個老人,用一張普通平凡的老臉,看著這個世界裡所有的徒弟。 當年楊泉離京被兩個老人夾在了玄京城門口。 前面是一個老兵,後面是一個老太監,這倆人都是老人。 無論向前還是向後,楊泉其實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留在了玄京城,繼續重複的故事。 也是因為楊泉想明白了這點,他才敢一個人進宮,當著老太監的面殺皇帝。 師傅如果不來,一介文弱書生什麼都做不了。 但師傅來了,他就能殺皇帝了。 “輪迴的主角是我,是我們,師傅你是天道,只能操縱命運來影響故事的走向,修正故事偏離的部分……但您不能動手,不能對任何一個我直接動手。” 楊泉直視著老人,說:“不然只要任何一個我有了甦醒的徵兆,您都可以丟塊石頭砸死我,這個故事永遠沒有解。” 老人沒有反駁,只是看了楊泉一會兒,然後推開了御書房的門。 屋外細雨婆娑,老人愜意的眯起了眼睛。 祂喜歡下雨天,就像一棵乾枯的老樹需要雨水滋潤。 所以黃粱很好,只要祂想著下雨,這世界就會下雨。 “出去走走?” 楊泉點了點頭,跟著老人走出了御書房。 御書房附近沒什麼人,平日裡也沒有人敢擅自靠近。 老人帶著楊泉走了一會兒,平整的石板路逐漸被雨水浸透,屋簷翹起,雨幕如煙。 等雨下大了,這兩人才停在了屋簷下,避雨。 “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老人問楊泉。 楊泉想了想,說:“很久前了。” “在狀元死前?” “不是,在他死後。” 楊泉微微抬眼:“其實也不是我想起這裡是輪迴的,是顧寧洲找到我,捅破了這層紙。” 老人眉頭微挑:“那個笨的?” “他是有些笨,但笨的我也是我,他還是有些腦子。” 老人問:“發生了什麼?” 楊泉回憶了片刻,然後說道:“那時候,顧寧洲奉旨去刑部殺狀元,刑部的人說狀元瘋了,嘴裡唸叨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胡話。” “顧寧洲見到了狀元,狀元瘋瘋癲癲說了一些輪迴的事情,也點明瞭玄京城裡的幾個我。老儒、皇帝、我、還有顧寧洲,狀元說他們都是一個人,我們都是一個人……” 老人問:“然後呢?” “顧寧洲覺得狀元是怕死,被逼瘋了,他還是殺了他。” “顧寧洲也知道,那些話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可能沒有任何意義。但可能也不代表絕對。” “瘋子未必真的只是瘋子,或許他看到的世界和正常人並不一樣,我們可以對瘋子置之不理,但多想想,多看一眼,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其實也沒有什麼損失。” “於是顧寧洲就找到了我,他猜測狀元突然發瘋和我有關。” 老人似有所思。 楊泉眼簾微動,說道:“我給狀元送了一張字條,他是看過那張字條,然後才發瘋的。” “字條上寫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我到現在也不清楚,那狀元為什麼會在看到字條之後,突然就醒了。” 楊泉表情有些奇怪,這是他唯一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在狀元被處刑前,我和他見了一面,他說了很多自負難聽的話,想激怒我,讓我給他個痛快。” “我沒這麼做,是因為我不敢,小文官擅自殺造反的狀元,這種逾越之舉可能造來殺身之禍。” “他說我這一生過得太憋屈平庸,渾渾噩噩的活了一輩子,窩囊到死,也沒有任何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楊泉頓了一下,又說道:“更可悲的是,他說的也沒什麼錯,至少我當時是沒反駁的理由。” “小姐也問過我,什麼時候我能真的為自己活一次。” “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這一生本就是普通平凡,愛不得,庸如木石。即使是如今,我坐到了這個文官的位子,又剩下了什麼呢?” “我已經錯過了所有,錯過了人生最珍貴的所有東西,到頭來空空如也……平庸和遺憾,是我這一劫的色調。” 老人只是笑了笑,看著楊泉安靜不語。 “所以我沒辦法回答。” “我回到了家,坐在院子裡,想花些時間認真的思考一下我這碌碌無為的一生。” “等我想出了答案,就去找那個該死的狀元,送他到刑場看他被砍頭。” 老人便問:“你想到的答案是什麼?” “我什麼都沒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