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紅樓,被冷風一吹,思維是清醒了一些,可頭卻彷彿更沉了。胸腔裡翻滾著一股熱氣,直往喉頭上面湧,壓也壓不住。
珂珂彎低身子,小臉皺成一團。
謝慕白嘆了口氣,將她散落在頰邊的亂髮攏到耳後,一手輕拍著她的後背,“想吐就吐,不要忍。”
珂珂要強,他這麼一說,她偏要忍。慢慢站直身子,回頭瞪他一眼,眸中盡是挑釁。
謝慕白啞然失笑,又瞬間強忍下來,“你好了,我們就僱個轎子回家吧。”伸手招來一頂藍色小轎,容色儘量平淡無奇。珂珂猶豫了一下,彎身坐進轎子裡,還未坐穩,又唰地一聲拉開轎簾,“你呢?”
樓前的燈光映著她燦燦發亮的雙眼,謝慕白黝黑的眼瞳中浮現笑意,“我跟著轎子走。”
珂珂好像是滿意了,暈紅的小臉綻放牡丹花般的微笑。
青藍布的轎簾緩緩放下,隔開二人視線。
謝慕白心中沒來由的一空。牡丹花開至一半,可惜呀可惜。
“啊!我想起來了!”轎簾又被“刷”的一聲拉開。
珂珂一臉興奮,“夜宴完畢之後,不是還要放煙花嗎?我現在不要回家了,我們看了煙花再走。”說著,便要一腳跨出轎來。
謝慕白黯淡的神情瞬間一亮,又彷彿是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笑開來,素白的衣袖展開,攔住她欲起的身子,“煙花在河對岸放,我們去河面上看,不是更清楚?”
不等珂珂回答,他已轉身朝杏兒吩咐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杏兒響亮地“噯”了一聲,一眨眼跑遠了。
“靖王妃從來不擔心你,為什麼你不讓杏兒跟咱們一塊兒去呢?”珂珂疑惑地問。
“咳。”謝慕白俊臉染紅,竟罕見地不自在起來,“我們兩個人都不在家,孃親若是問起來,沒個答話之人,會擔心的。”
這是實情,但,也是藉口。
對喔,想他二人成親至今,這還是第一次攜伴同遊哩。
珂珂心頭微微一顫,感覺有幾分甜、幾分暖。今夜,在如此明月之下,這個男人,怎麼看怎麼順眼。
“哎!”她爽朗一笑,攀著他的手臂跳出轎來,“今夜雖不是中秋,但如此圓月,辜負了也挺可惜。反正這裡離河邊不遠,坐在轎子裡悶也悶死了,不如出來吹吹風,賞賞月。”
她俏眸流轉,語氣活潑,看得他心頭微波輕蕩。
一時豪情頓起,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挽了珂珂的手臂,大聲笑道:“好好!好個不負圓月好時光!”
他原本並非拘泥之人,這些年過去,他從一開始的不甘願不理解,到如今的安天樂命,只是偶爾,貌似溫順底下的任性也要抬頭,而今,恰遇不知天高地厚、爽朗率直的金珂珂,他心底深處潛藏的激情熱焰如休眠的火山口,猛地爆發出來,竟也做出連自己都無法預計的決定。
若非如此,他決不會任自己與她走得這樣近。不會羨慕她,不會憐惜她,不會放縱她,不會容忍她,更不會對自己今夜的所行所為起了愧疚抱歉之心,更不會,在剛剛轎簾放下的那一剎那,竟陡然升起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不捨。
他捨不得——
捨不得只望著她的背影,捨不得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找樂子、自娛自樂,那會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其實還是寂寞的。
明月夜,水光映天,皎白清光如在水面鋪上一層金沙,有小舟輕蕩而過,劃破了河上的月光,絞碎了一河金色迷夢。
珂珂趴在船沿,以手掬水。粼粼波光在她手心裡跳躍盪漾,一瞬,碎了,散落點點星芒。
她覺得有趣,大半個身子探出河面。
“你在幹嗎?”清朗中帶著急切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她一轉頭,看見謝慕白丟了船槳,鑽過篷艙,她喊一聲:“小心!”
他步子太快,小小船兒晃了兩晃,他一個打跌,直直跌坐在船板上。船身震動,珂珂半個身子幾乎都懸在船舷外面了。他看著心驚。
沒料到,她掌心輕拍水面,身子借勢而起,不止是人未落下去,就連晃動的木船也平靜下來。
謝慕白怔了一下,苦笑著坐直身子,“我忘了,你原是有功夫的。”
剛才,他在船尾,眼見得她有危險,竟忘了他倆之間,孰強孰弱?孰是主宰?孰是被動?這一剎那,心思搖動,才看清自己對她的心疼以及憐惜,顯得那麼可笑與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