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續說了四聲很好,此後再不言語。趴在窗框上的曲蝶漸漸合攏手掌,等她終於抬頭,不知何時竟已潸然淚下,“從他開始學畫,我們就在一起,同一個老師同一個畫室……這些畫,畫得遠比我好……”土樓的大門處,舒老闆正提著自己的小馬紮和繪本邁進門檻,他扶著門,陽光鋪灑的方寸天地裡,灰塵翩躚,涼風穿梭,他低頭看了眼熱情迎接的鄰居花貓,嘴裡咕嘟咕嘟地逗弄,尚未瞧見他們這幾個冒然的窺探者。路遙看看他,又看看身旁淚流滿面的曲蝶,輕聲說:“我想,他的畫和他的人是一樣的,歲月在長,畫技在變,唯獨初衷,始終如一。”☆、 如遇鬼神路遙摁著冰袋給卓婉敷臉的時候,卓陽一直倚在走廊木欄上,身體之傾斜,像是隨時要翻滾下去。“小久,你那樣站,掉下去怎麼辦?”卓婉怎麼看都不放心,數次想去把他揪回來站定。卓陽回頭鬱悶道:“他們還在招待室裡說話,沒出來。”“二十多年的人生當然說來話長。”路遙說,“就看他們這回能不能坦誠以待了。”卓陽又看了會兒,終於悻悻走回屋內,盯著卓婉被冰敷的臉,同情地問:“還痛不痛?”卓婉搖頭的時候,路遙摁著冰袋的手跟她一起動。“我看那老妖怪打得可用力了,你從小到大什麼時候捱過打?受了她的氣,還要幫她再續前緣,有你這麼捨己為人當紅孃的嗎?如果讓老媽知道,她非得揍得曲蝶滿地找牙。”卓婉嗤地一笑,“媽媽那樣的人精才不會為了孩子受的一點委屈,和社會知名人士起隔閡,誰知道曲蝶會不會成為她的潛在客戶?”“別把你媽形容的那麼勢利。”路遙笑道,“每個人表達心疼的方式都不一樣,說不定只是你沒察覺到。”“那她藏得可真夠深,二十多年了,至今沒讓我發現。小久小學時因為臉上的疤被同學嘲笑,他們打了一架,老師把雙方家長找來商討處理方案,結果我媽認出對方的爸是我們家一位合作伙伴,當場笑臉相迎,相約合作愉快。”卓婉撇撇嘴,“後來還是我把他同學嚴厲批評一頓,他們才不欺負小久了。”卓陽想起這一段,笑道:“對對!我姐可兇了,自己才小學四年級,就敢去我們二年級教室堵人。她一開口訓人,半個教室哭聲連天!後來還是老爸來學校接人,才把這事……”他笑著笑著,嘴角的弧度漸漸往下落,最終抿起嘴,落了個唉聲嘆氣的愁苦模樣。卓婉說:“我們離開這裡吧。”卓陽問:“去哪?”卓婉想了想,沮喪道:“不管去哪,都好過呆在這個不可能找到爸爸的地方。”“現在走還來得及。”路遙想提些能喚起他們興趣的話題,“回到縣城車站,我們想去哪兒都可以。”卓陽對曲蝶這個公主病晚期孤獨患者的耐心早崩至臨界點,聽說要走,雀躍地歡呼一聲,立即奔回自己房間收拾行李。路遙終於鬆開冰袋,仔細檢視了卓婉的臉,笑道:“還行,過會兒又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明眸善睞傾國傾城了。”卓婉樂了,被扇過的臉頰微微有些紅,“別人形容你的那一套別用在我身上,這叫拿來主義。”路遙豎起食指晃了晃,“男人還是魁梧健碩膀大腰粗的好。”卓婉盯著路遙陽光明媚的臉,再想象他體壯如牛的四肢與軀幹,感覺自己的審美受到極大衝擊,便語重心長摁住他的肩膀,“那是世俗的眼光,你這樣很好,非常好!”路遙卻不屑一顧,“研究證明,男女在審美上存在巨大差異。”卓婉也從鼻孔裡哼出一聲,“直男審美也叫審美?”不知何時蹭回來的卓陽在門口探頭笑道:“別爭了,少女漫畫和成年漫畫的讀者群本來就是兩個不相交的圓。”路遙點點頭,意識過來又蹦得三尺高,“我怎麼就歸到成年漫畫範疇去了?你給我說清楚!”卓陽在門外擠眉弄眼,一看路遙四處找拖鞋追出來,轉身就跑。三個人這一路習慣了走走停停,收拾行李也相當利落,當他們湊在一起商量著如何告別時,曲蝶也正獨自上樓,見到鼓囊囊的揹包和拉桿箱,她驚訝過後明白道:“你們要走了,可我想在這兒多留一天。”“你留你的,我們走我們的。”卓陽板起臉,半點好顏色都不給,“咱們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甭管你是尋寶還是找靈魂,都和我們沒半點關係!”對他的強硬態度,曲蝶罕見地不再譏諷與嘲弄,她只是轉向卓婉,平靜道:“有筆和紙嗎?”卓婉從行李箱裡翻出一把筆和一本小便箋,沉默地遞給曲蝶。曲蝶接過後俯在桌上,快速寫下一行字,“這是鷺市五龍嶼的一家民宿,是卓錚青離開前,我助理幫他定下的旅館,他說那兒的海和他家鄉的海不一樣,他想去看看。”卓婉震驚地接過那本便箋,“我爸爸……就在那兒嗎?”曲蝶搖頭,“我不知道,他可能去過,也可能已經離開。”卓婉瞪大眼,隨後咬咬嘴唇,堅定之色無可撼動,“我們馬上過去!”說罷,她拉著小行李箱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