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佝僂的背,半禿的頭頂,灰白的頭髮,更加衰老的面孔,在街燈的照耀下,顯出深淺不等的溝壑——我沒有認錯。
那個人我只見過一次,大概在一年前,他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他的頭髮還比較黑,背也算直,沒有這麼老態。當時的我只愣了一下就掏了兩塊錢給他,當然也沒想著那錢能回來,心想只兩塊錢而已,算不上什麼。
沒想到在這裡又碰上了他。
此時公交站臺上人還比較多,基本都是趕最後一班的。但是,我看了半天,沒有人理睬他。他似乎也不好意思,見沒人接招,就轉身朝別的方向走了。
生意不太好啊,難怪這麼晚還在外面。我還打算看他要去哪兒,就聽見公交車到站的聲音,急忙跟在一群人後上車。坐定後再往窗外望,已經不見他的蹤影。
他就跟很多很多人一樣,將會成我生命中的無數流星之一。我看著照進車廂內的燈光,它飛快地將不大的空間分割成明暗的一塊一塊。
時光就像這輛車,飛快前進,即使停留,也是短暫。不同的人上來,與我共處一段路程後又下去了。身邊的位置有時有人,但過一會兒,那人便離開了,只留下一個空空的座位。
心頭突然湧上一種莫名的感覺,那個人也是我生命中的流星吧?本來以為他會成為一顆恆星……是我太天真了嗎?
在那個萌動著荷爾蒙的暑假之後,我正式進入緊張的高三。呃,只是緊張而已,絲毫沒有面對排山倒海般試卷與測試的鬱悶與疲倦。因為——
“文鴦,你又在傻笑什麼?”
“我哪有傻笑了?”我扭頭去看從書堆後探出頭來的瓏瓏,她頂著一對黑眼圈,足以媲美國寶,“你還有心看我,剛過的模擬考沒有被你爸媽念嗎?”
她霎時像放了氣的皮球,把下巴放在書堆上,有氣無力地說:“你還說,這些天我都快被他們念死了!說什麼數學怎麼只考了100多點,理綜裡面有的題反覆錯,不長記性什麼的。還說小區裡的誰誰誰考上了哪個名牌大學。”她拉著臉翻了白眼,乾脆把半邊臉側放在書堆上,“我都快煩死了,他們一點也不理解我……哪像你爸媽,那麼理解你,你才有空傻笑。”
我爸媽理解我跟我傻笑(?)有關?大小姐你是什麼邏輯啊?我順了順她額前的亂髮說:“我爸媽不念才怪,只是他們唸的方式跟你家的不同,而我看得比較開。”
她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我沒有解釋。其實那是真的。哪家的子女高三了,家長漠不關心那才叫怪事。既然關心,念也就少不了。就拿我爸媽來說吧,一個平時忙著打理副食店的,另一個忙於在牌桌上攻城掠地。他們不知從什麼時候產生了共識,開始研究起——心理學和營養學。不僅從報紙上收集什麼高三了,家長應該做什麼?》,魚躍龍門就不同之父母攻略》,大腦必殺技之營養談》……一個不漏地剪了,然後分門別類貼在一個專門的16開本子上,封面上書:“高三紅寶書”,還定時收看電視與廣播中針對高三生的輔導節目,不定時與鄰居們分享高考的成功經驗——好像要高考的不是我,而是他們。在一番理論與實踐(別人的)的武裝之下,對我的功課以鼓勵為主,批評為輔,中間充斥著五花八門的營養補品,其中一個啥補腦液補得我都想吐。
大概我的話稍微安慰了她,瓏瓏閉上眼睛:“我要休息五分鐘,五分鐘後你一定要叫我哦!”
“一定。”我咬著筆頭,做嚴肅思考狀,待會兒班主任就過來檢視自習課情況,我可不能讓班主任看到自己剛才那副表情。班主任是位正處於更年期的大叔,一雙毒蛇般的眼睛能在數秒之內刷刷刷地掃遍全班幾十個人頭,我可不要成為出頭鳥。
眼前是一道函式方程式,筆尖在旁邊的空白處輕輕寫下一個“段”字。我要考上C市的A大,要跟段毅同一所大學,我相信自己能做得到!
第25章 第 25 章
25
是的,我做到了,達到了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整整一年,我只有這麼一個單純的目標。沒有去想一旦落榜,自己會難過,父母會失望,別人會不屑,因為我還沒有落榜呢!
累到極點的時候,會用白色的試卷蓋住自己的腦袋,然後在下面憧憬到時在A大與段毅相遇的情景。也許他會驚訝地對我說:“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你。你是過來A大玩的嗎?”我則驕傲地一甩頭髮:“我考上A大了!”接著我會看到他臉上的驚詫與喜悅。
試卷突然被掀開,眼前出現瓏瓏氣憤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