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他看看我，淡淡地略一頷首，隨即轉開眼睛，好像完全沒把我放在心上。看著他那副冷冰冰的神氣，我毫不意外。心中苦笑，都被我拒絕了還指望他有什麼好態度？肯看一眼已經不錯了。王姒看看王姜，和顏悅色地說：&ldo;多日未見王后，近來身體可好？&rdo;王姜恭聲答道：&ldo;勞太后掛念，懿安好。&rdo;王姒淡淡一笑，正容看著她：&ldo;昔太任孕文王，恐惡色淫聲擾胎，深居宮中不出，如今吾子身孕日重，更當效先人而行。&rdo;王姜端莊地行禮應道：&ldo;敬諾。&rdo;王姒點了點頭，又轉向姬輿，微笑著說：&ldo;子熙也來了。&rdo;姬輿優雅地欠了欠身。周王道：&ldo;子熙離開王城近一月，今日方歸，我思及母親前番念起，便攜他同來赴宴。&rdo;王姒嘆道：&ldo;憐我子熙總奔波在外，封土庶務只交與家宰掌管，歸來也無室中之人相迎，何其辛苦。&rdo;她滿面慈祥地看著姬輿：&ldo;子熙今年也有十八了，過些日子，我便在王畿貴女中替你選位貌美心惠的小君如何？&rdo;姬輿面上浮起詫色，眸光微動，似乎朝這邊閃了閃，眼底卻復又黝深一片。他平靜地在座上向王姒一禮，道：&ldo;多謝太后，輿尚無成家之念。&rdo;王姒訝然，看著他不語，神色莫測。王姜在一旁淺笑，對王姒說:&ldo;子熙心性太后還不知？世間之物，非他自己中意，一概不肯上心，何況婚姻？還是讓他自己挑的好。&rdo;王姒看向王姜，目光微寒：&ldo;子熙乃王室之後，終身大事豈可隨意而為？他既無父母，我等長輩自當依禮主之。&rdo;王姜也看著她，眼神深深，只是一笑。堂上氣氛有些微妙地凝住。稍頃，周王緩緩地開口道：&ldo;子熙年紀尚輕，婚事倒不急於一時，再過些時日，若來年仍是未定，我等再作主不遲。&rdo;說罷，他看向姬輿：&ldo;子熙以為如何？&rdo;姬輿面沉如水，片刻，躬身施禮道：&ldo;諾。&rdo;王姒不再說什麼，命寺人傳膳。王姜表情不變，仍然淺笑。我朝姬輿望去，他正襟危坐，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姬輿上心的人……想起那時他在闕臺上對我說的話，心中摻著歉然，不知什麼滋味。寺人將餐食呈上，堂下鐘磬輕鳴，樂音悠揚，掩住了堂上細微的進食之聲。眾人默默用膳，誰也沒有說話。我瞅了瞅對面，姬輿吃得很專心，眼也不抬一下。宴席將畢之時，一名樂師唱起了歌詠。琴樂相和而奏，歌聲質樸洪亮，在木樑間顫動迴響。我凝神細聽，那歌中所唱的是一首頌詩，讚的是禹和塗山二女。和神話版本不同的是，在這詩中，塗山氏沒有因化石生啟死去，而是與妹妹共同侍奉禹，二女賢德，禹也最終成為萬古尊崇的聖王。王姒雙目微微閉起，似乎沉醉於歌聲之中，手指輕輕地叩著拍子。我冷眼看著樂師，這頌詩典故偏僻，倒是費了些心思的。環視席間，誰是大禹，誰是塗山二女，不言而喻。瞥瞥王姜，她也靜靜地聽著，面上喜怒不辨，看不出一絲波瀾。&ldo;塗山氏？&rdo;周王嘴角勾起，對王姒說：&ldo;倒是難得一聞，母親何處得來？&rdo;王姒笑道：&ldo;此詩秘藏於姒氏，我也只聽過兩回，覺得甚是美妙，吾王以為如何？&rdo;周王微笑，說：&ldo;既為母親所愛，自是悅耳。&rdo;我聽著二人的對話，努力地剋制著胸中撲撲的心跳，王姒言外之意，顯然是另有所指。可週王的回答卻也同樣曖昧，也不知他究竟態度如何。深吸一口氣，我讓自己冷靜下來，再仔細想想。事情還沒有定論，目前還只是王姒自己的意圖，但是，從杞國的利益出發來看，如果她開口，父親未必不會同意。不過，天子納婦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即使是方國獻女也要經過不少程式，別的不說，如果周王不願意……我朝周王看去，他一臉淡然，眼睛一下也沒往這邊望過，剛才似乎也只是單純地評論。他坐在那裡，從不參與任何一方的討論，不動聲色地看著別人，只在適當的時候發言。看似無所作為，卻牢牢地把握著全域性。想起剛才姬輿的事，周王最後的意見好像只是折衷，其實已經否定了王姒的想法，就算到時真的要為姬輿選妻子也不會由王姒獨攬。虎臣統領著周王最精銳的軍隊虎賁，還負責王宮禁衛，這樣一個重要的人，周王大概不會讓誰藉機用婚姻拉攏過去。換而言之，他是一個很懂得權力平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