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盯著他,羞怒至極的目光在蒼白的臉上毫無掩飾,我甚至能看到他的右手緊緊攥在劍柄上。心倏而提起,就在我擔憂他會按捺不住暴怒拔劍的瞬間,一隻手接過魏傕手中的弓。&ldo;有勞丞相。&rdo;徐後聲音婉轉,說罷看向天子。天子神色陰晴不定,與徐後對視片刻,伸手接過弓。我似乎能感覺到許多人鬆了一口氣,看著天子與魏傕各自重新歸位,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緊攥,張開,一陣溼冷的汗膩。事情突如其來,持續兩日的冬狩終於結束之時,人人臉上都帶著心照不宣的顏色。回府的時候,我和周氏、毛氏三人一反來時笑語不止,皆沉默著不說話。毛氏有些忍不住,看看我們,猶豫著說:&ldo;丞相方才那箭……&rdo;&ldo;噓。&rdo;周氏忙道,朝她搖搖頭,示意車外。毛氏噤聲。我看著顫顫的車幃,一語不發,思緒回到當年。父親和兄長們被處死之後,我雖有劉太后庇護,卻如同行屍走ròu,每日渾渾噩噩,只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來看我的人除了劉太后,只有當年皇子琛。那時,皇家的所有人,對於我而言都是充滿恐懼和仇恨的噩夢。皇子琛也不例外。我看到他,就像見了仇人,甚至趁著他給我遞糕點的時候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上去。我確定那很疼,他當時都流血了。可是他一語不發,也沒有告訴太后,隔天之後,仍然給我送來米糕。我記得他那時看著我,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輕聲說:&ldo;你想你父母是麼?我也想我母親。可若是死了,連想都不能想了。&rdo;不知道是他那話讓我想起了父親臨死前的囑咐,還是我明白他不是我真正的仇人,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對付過他。我們也算同病相憐,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那段痛苦的日子會怎樣度過。記憶裡青澀而和善的皇子琛與今日面色蒼白的天子重疊,我心底重重地嘆了口氣。一事不平又添一事。若說先前撞破魏郯與徐後相會令我不知所措,而在那圍場之上,則當真心驚ròu跳。我不敢想象,若天子若當場拔劍,事情將如何收場。我不得不佩服徐後,今日之事,她表現得很聰明。那般劍拔弩張,她主動上前緩和,無論在天子那裡還是在魏傕那裡,都顯示了她的重要。而我呢。一面是父親殞命扶持的故人,一面是寄身籬下的夫家,若果真有朝一日兵戈相向,我當如何?正當滿腹心事,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未幾,馬車驟然停下。我和周氏、毛氏都被顛得歪倒,正要問出了何事,魏郯的聲音忽而傳來:&ldo;夫人可在車內?&rdo;馭者答道:&ldo;稟大公子,夫人正在車內。&rdo;我怔了怔,周氏和毛氏皆露出訝色,片刻,相覷而笑。車幃掀開一角,果然,魏郯在外面,臉被北風吹得發紅,呼著白氣。&ldo;大堂兄怎這般心急,還未回府呢。&rdo;周氏曖昧地取笑。魏郯笑笑:&ldo;只耽誤片刻。&rdo;說著,眼睛卻看著我,&ldo;我要立刻去長安,夫人去麼?&rdo;作者有話要說:告訴大家一個好訊息,春天來啦。。。。 ☆、長安(上)我已經六年沒有再看到長安了。那個地方,承載了我幾乎的所有悲歡離合,我的一切,都深深烙上了它的影子。人們說它已經變成了廢墟,因此我一直彷徨,想去看它,又怕看到它不復從前的模樣而徒增傷感。所以當魏郯問我的時候,我很是猶豫了一下。但是想到魏郯走開,自己就要獨自留在魏府,今日圍場之事,還有懷孕的許姬,每一樣我都感到厭倦。相比之下,魏郯雖在早晨與我有些小狀況,可待在他身邊,比應對那些人要輕鬆多了。&ldo;夫君要去多久?&rdo;我問。&ldo;兩日。&rdo;魏郯道。我頷首:&ldo;妾與夫君同往。&rdo;身後,周氏和毛氏低低的笑。我嗔怒地瞥她們一眼,下車去。這兩日在野外歇宿,一些日常用物車上就有。魏郯要趕路,也不回府,把我和隨身物什塞到一輛更小的馬車上之後,立刻就出發了。雍州離長安不遠,當年因為長安毀壞,天子歸朝不得,魏傕才選了雍州作為新都。不過寒冬裡冰雪覆路,一行人走得並不快。晚上宿在一處小縣城裡,縣令和縣尉聞得魏郯來到,本來要設酒宴,可是魏郯說趕路疲乏,明日還要早起,婉言推拒。夜裡無事,我和魏郯同時躺到了榻上,這還是幾天來的頭一回。方才用熱水洗了腳,暖暖的。不過墊的褥子不夠厚,板有點硬,我輾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