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此言,想到了魏安和崔珽的邀約,而如今,崔珽敗了。午後,我到魏安的院子裡去。不出所料,他又在對著一堆木料敲敲打打,十幾年如一日。&ldo;長嫂。&rdo;見到我,魏安停下手裡的活,向我一禮。&ldo;四叔。&rdo;我微笑,看看他做的物事,仍是一艘船。&ldo;四叔還在造船?&rdo;我問,&ldo;我聽聞四叔與崔公子的水戰,是四叔勝了。&rdo;不料,魏安搖搖頭:&ldo;不是。&rdo;&ldo;不是?&rdo;我訝然。&ldo;我不如他。&rdo;魏安道,&ldo;梁玟攻水寨過江時,帶走了大半船隻,而兄長佯敗,迎敵的不過是些殘缺老舊之物。待水軍戰汝南之時,崔公子手中船隻不足,而我方几乎一倍於彼。崔公子仍能僵持五日而拜,可知其果真了得。&rdo;我看著他,覺得此人實誠得可愛。&ldo;如此,&rdo;我問,&ldo;四叔還想與崔公子切磋麼?崔公子何在?&rdo;魏安沉默了一會,點點頭:&ldo;嗯,我會去找他。&rdo;梁蕙的喪事還在辦,府中忙碌了幾日,我一直不曾出門。一日,阿元去李尚那邊探望,回來見我的時候,神色有些奇怪。&ldo;怎麼了?&rdo;我問。&ldo;夫人,季淵公子走了。&rdo;阿元道。&ldo;走了?&rdo;我詫異,&ldo;去了何處?&rdo;&ldo;不知。&rdo;阿元搖頭,卻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我:&ldo;這是他讓公羊公子轉交與你的。&rdo;我愣住,接過來。展開,上面確是裴潛手筆,只有寥寥數字。蓬萊千里,三月膠東。魏傕回到雍都之後,雖有韋郊精心調理,可是正如韋郊所言,一個月之後,他還是去世了。他走的那夜,魏郯、魏昭、魏安以及一眾子侄都在榻前送終。府中為許姬戴的孝還未除,新的孝又要換上。棺內,魏傕衣冠隆重,雙目緊閉,灰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的樣子像睡著了一樣,卻又與睡著的樣子不同,奇異的死寂。我看著他,心底不禁欷歔。我離開萊陽,與魏郯成婚,又有了阿謐,窮根究底,是緣起此人。我對他雖從來腹誹多過稱讚,卻不得不承認,我對他有幾分敬意。一代梟雄,曾經叱吒風雲,連天子都忌憚,卻也終有一日會毫無知覺地睡去,與從前的一切盡皆了斷。我想到了父親,又感到些諷刺。同是權臣,他們一個將要全身厚葬,一個卻已經身首難覓。是因為父親太忠君,手還伸得不夠長麼?魏郯立在魏傕棺前,許久也沒有挪步。他背對著我,肩上的抖動卻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心裡也不好受,輕輕拉過他的手。片刻,他緊緊反攥。堂上的哭聲不絕於耳,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從天子到臣屬,雍都中的大小人物來了個遍。天子也來了。除了他,還有徐後。雖然不必服喪,可他們二人來的時候,身上卻穿得素白。魏郯與一眾族人向他行禮。他親自為魏傕化了紙錢,火苗翩翩而起,映著天子平靜的面容,更顯清瘦。&ldo;大司馬節哀。&rdo;他對魏郯說。魏郯沒有言語,行禮謝過。這是魏郯凱旋以來,我第一次見到天子。他與魏郯面對面的時候,雖然一個站著一個行禮,卻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有尊卑之分。弔唁過後,天子的目光瞥過我,無波無瀾。我抱著阿謐,與他對視,並無言語。魏傕出殯當日,朝中、軍中,魏氏臣屬無數,出殯當日,戴孝送殯的人綿延數里,哀樂連天,一直送到雍都三十里外的青箬原。而滿了七七之後,郭夫人搬入了佛堂,而魏昭便踏上了去融州的路。魏郯讓他在雍都多留了兩個月,為的就是給魏傕送終。離開的那日,很意外的,他來求見我。&ldo;不知二叔有何事?&rdo;我坐在堂上,訝然問他。魏昭這些日子以來消瘦了許多,襯著孝服,竟顯得有些單薄。&ldo;弟求見長嫂,乃是想問一些舊事。&rdo;魏昭道。舊事?我看著魏昭:&ldo;二叔但問。&rdo;魏昭看著我,低聲道:&ldo;許姬,是如何去的?&rdo;我有些詫異,片刻,微微搖頭,道:&ldo;許姬去世之時,妾並不在府中。不過第二日,她的屍首實在井中發現的,府中的家人曾經看過,其死前並無掙扎之象,當是自盡。&rdo;魏昭聽著,片刻,又道:&ldo;長嫂曾說,公主是死於亂軍?&rdo;&ldo;公主乃許姬所殺。&rdo;我說。魏昭的面色發白,少頃,他垂眸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