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天。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城郊的野地裡,頭上的麻巾和身上的斬衰禦寒不得。與我並行的,父親、長兄和二兄,他們每個人被一輛囚車押著,正送往刑場。&ldo;……薤上露,何易晞……&rdo;聲音像要凍裂了一樣發啞,卻還是擦著眼淚大聲地唱:&ldo;……露晞明朝更……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rdo;&ldo;阿嫤!&rdo;二兄被銬在囚車裡,只露出一個頭發散亂的腦袋,對我哈哈大笑:&ldo;唱得好!&rdo;&ldo;阿嫤!回去!&rdo;長兄滿臉血汙,朝我大喊,&ldo;回去!&rdo;我喘著氣,聲音更加響亮:&ldo;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rdo;押送囚車的獄卒朝我走來,兇惡地舉起皮鞭,喝道:&ldo;不許唱!&rdo;他們登時變色。&ldo;豎卒!&rdo;二兄踢著囚車,怒道,&ldo;你敢!她是太后的人!&rdo;獄卒瞪我一眼,悻悻回去,卻朝二兄甩了一鞭子,我看到一道血痕劃破了他英俊的臉。&ldo;二兄!&rdo;我大哭出來,踉蹌地朝他跑過去。&ldo;別過來!&rdo;走在最前面的父親突然道,&ldo;阿嫤!繼續唱!&rdo;我望著他頭髮花白的身影,擦擦眼睛,艱難而哽咽地唱:&ldo;鬼伯……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少踟躕…… &rdo;父親大笑起來,那是我在他臉上見到的最後一次笑容。他說,阿嫤,別哭,活下去。別哭。我彷彿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就像父親說的那樣。身體暖暖的,彷彿小時候他們把我擁在懷裡,輕聲低語,別哭……飲酒很有效,我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以後,覺得自己像是睡過了一輩子。我想翻身,卻覺得腳上很異樣。看去,我那隻裹得像蠶繭一樣的傷腳被吊起了半尺,我動一下,它就跟著幔帳一起搖晃,看著滑稽得很。阿元進來的時候,我正在費力拆腳上的死結,她看著我,&ldo;撲哧&rdo;一下笑出聲來。&ldo;還笑……&rdo;我的聲音有點卡,清了清喉嚨,羞惱道,&ldo;為何把我綁成這個樣子?&rdo;阿元笑著說:&ldo;這可不是我綁的,這是大公子綁的。他說,你夜裡睡覺不踏實,會把腳壓得更傷,故而要吊起來。&rdo;聽她提起魏郯,我僵了一下。想到他,昨晚的事就會在腦子裡過一遍,我看著自己晃悠悠的傷腳,默然不語。阿元察覺到我的異樣,也有些尷尬。&ldo;那邊可有訊息?&rdo;我問。阿元說:&ldo;我今晨去打聽過,胡振的屍首已經殮起來了,說是梁充派刺客來殺四公子,胡振來救,被逃走的刺客所殺。&rdo;我錯愕不已。我預想過許多後續,卻不曾想過會變成這樣。這主意,恐怕是裴潛和魏郯一起商量出來的。梁充?想到這個由頭我就覺得啼笑皆非,胡振死有餘辜,卻落得個義勇之名,魏氏是不是還要裝模作樣地感謝一番?&ldo;他呢?&rdo;我又問。阿元說:&ldo;季淵公子倒是沒有訊息。&rdo;我微微蹙眉,點點頭。阿元看著我,片刻,換個笑臉,道,&ldo;大公子出門前讓庖廚做了魚粥,四公子還說要給夫人做推車。&rdo;&ldo;推車?&rdo;我不明白這是什麼,卻想到另一件事,&ldo;大公子昨夜睡在何處?&rdo;阿元想了想,道:&ldo;昨夜我回那邊去收拾東西,今晨過來的時候,看到大公子從隔壁的廂房裡出來。&rdo;&ldo;哦。&rdo;我頷首。當然是這樣,以前我不知道的時候,他這個夫君已是形同虛設,而現在捅破了,則更應該繼續。我不能行走,阿元就打水來給我洗漱。用過飯之後,戚叔來了。他給我帶來傷藥,沒有再說勸我留下的話,但是更加傷感。&ldo;老朽活了大半輩子,如今半截入土,本想著只待公子與女君成全姻緣,此生便是無憾,可……&rdo;他擦著眼睛,&ldo;女君,我還是那話,那時情勢,公子亦無可奈何。多年來,公子對女君一直愧疚……唉,終是冤孽!&rdo;戚叔已經兩鬢霜白,我一向敬重他,見他在面前垂淚,我也不好受。&ldo;戚叔,別這樣。&rdo;我低聲道,將自己的巾帕遞給他。&ldo;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