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道：&ldo;老婦絮絮碎語，大王莫誤了用膳。&rdo;可正當楚王重又吃了一口，卻聽穆夫人又是一嘆。&ldo;母親那時想，先王在大王這般年紀之時，已有三個兒女，而大王莫說子女，連夫人也未娶。內外人心莫測，若有長短，我等婦人如何自託？&rdo;楚王心中瞭然，從寺人手中接過巾帕，拭了拭嘴角。&ldo;此事確緊，母親之意如何？&rdo;他說。穆夫人目光慈愛：&ldo;我昨日見過了卜尹與宗尹，既大王無既定人選，不若擇日卜問，以卜示擇婚姻之國，大王意下如何？&rdo;楚王看著穆夫人，片刻，淡淡道，&ldo;便如母親之意。&rdo;穆夫人欣喜不已，即刻令人再去召卜尹與宗尹，詳細商議卜問之事。楚王卻興致缺缺，用膳之後，說還要回宮處理庶務，告辭而去。悶雷又響了一下，天邊的烏雲逐漸堆積，似乎將要鋪滿天空。楚王下了車，走進宮室之中。今日商討的事情太多，楚王有些疲憊，四下裡看了看，在榻上坐下來。庸國已滅，諸蠻亦退，重新臣服於楚。大軍歸郢，饑荒亦已消除。自去年以來，楚王一步一步，將楚國的政事與軍務重新掌握，朝野上下，亦對這位忽而奮發的新君重拾了信心，國人對楚王的擁戴，從凱旋入城時那熱烈的歡呼聲中可見一斑。但楚王並不覺得志得意滿。眾人向他道賀，他並沒有覺得很受用。告廟祀神，戎事庶務，楚王這幾日忙得碌碌，臥榻即眠。很奇怪的，他從前喜歡躺在榻上想事，在紛繁的思考中入夢；出征回來之後，他卻不再這樣。佔據他腦海的，只有一個身影。閉上眼，似乎還能感覺到身旁有個人守著，靜靜的，似乎他醒來，就能看到那張沉睡的臉。在聽著群臣討論一些不那麼要緊的事之事，他甚至會走神……楚王躺著，閉了閉眼，未幾，習慣性地看向一旁。阡陌送的那隻滑翔機，靜靜放在榻的一角上。目光停頓片刻，楚王將它拿過來。這物什，從船上到宮裡，楚王一直帶著。寺人曾將它收起來，楚王以為不見，著急了一陣，待得那寺人戰戰兢兢地拿出來，楚王狠狠地將他訓斥了一頓。從此之後，這滑翔機就一直放在楚王的榻上。他看了看，機身上，刻著三個小字，楚王只認得第一個。那女子曾經教過他，林阡陌。林阡陌，林阡陌。倒是比工妾陌好聽那麼一點。楚王心想著，嘴角撇了撇。外面傳來些風的涼意，楚王心裡一動，帶著滑翔機走出去。寺人們見他出來，以為他要出門，連忙跟著。不料，楚王下了階，卻站定，望了望四周，拿起那滑翔機，朝著前方擲出去。宮前的地面開闊，天空被烏雲圍得只剩下一個缺口，一束陽光漏下，孤獨而壯美。滑翔機藉著餘力高高飛起，迎著風和陽光，如同一隻鳥，在庭院上空盤旋了一大圈。楚王看著，不禁笑起來，見它要落下，唯恐摔壞，連忙奔過去。&ldo;大王！快回來！下雨了！&rdo;廊下傳來寺人渠的聲音。楚王看看天空，果然，有雨點打下來。旁邊的寺人連忙將蓑衣遮在楚王的頭頂，將他擋著回去。&ldo;大王……&rdo;寺人渠走過來，卻見楚王首先在檢視那隻滑翔機，似乎在確認它有沒有損壞。&ldo;何事？&rdo;楚王用手指擦掉機身下面的一塊土痕，頭也不抬。寺人渠稟道：&ldo;送工妾陌和舒人的大舟，已經回來了。&rdo;楚王腳步頓了一下，片刻，繼續走入宮中，&ldo;知曉了。&rdo;寺人渠見他不多問，也不敢多說，看楚王在案前坐下，為他呈上一杯水。楚王一邊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一邊看看手裡的滑翔機，將它放回榻上，像一個珍愛的玩具。&ldo;寺人渠，&rdo;過了會，他忽然道，&ldo;你那時說，爾等在庸人手中保命，多虧了工妾陌，是麼？&rdo;寺人渠訝然，忙道，&ldo;是。&rdo;&ldo;何解？&rdo;寺人渠答道，&ldo;那些庸人本要將我等全殺了，工妾陌說他是大王寵姬，腹中有孕……&rdo;話沒說完，楚王被水噎住，用力地咳了起來。寺人渠連忙為他拍背。&ldo;她……咳咳！&rdo;楚王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哭笑不得，&ldo;此話真是她說的？&rdo;&ldo;是啊！&rdo;寺人渠笑道，&ldo;大王，這工妾陌可是難得的急智！小人那時想說，工妾陌還不許我說！&rdo;楚王不置可否，卻沒再說話。咳完之後，拿起水杯來，又灌了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