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除此之外,井伯還知道另一個訊息。上個月,天空忽降強雷,將商王宮中一棵巨樹劈死。商王新病癒,又遇此事,人們驚惶不已。商王接連以十卜對貞,得出的結論是有大祟將降。雖然商王又向祖先貢獻了新俘獲的五百鬼方俘虜,可是畢竟無法確切知曉降祟的由來,這次後癸的祭祀於是辦得更加隆重,不但大邑商的重要貴族到場,商王還將親好的方國侯伯也召了來。小王能否當上大王還不一定呢。井伯想起昨晚在婦妌宮中進行的那次秘密問卜,唇角微微彎起。載早上起得遲,沒有吃東西就趕來祭祀。雖天氣已經轉涼,秋日的毒辣卻不比炎熱的時候弱,他流了大半日的汗,到王子弓跳完巫舞的時候,他已經感到腹中餓得隱痛了。商王和婦妌等人還在接見來朝的貴族方伯們,載想著反正也沒有他什麼事,就讓從人告知婦妌他腹痛,偷偷溜了出去。當務之急是先吃飽東西,回宮還要等人送去,載迫不及待,徑自去了膳夫處。膳夫向來知道這個小王子任性且好吃,見他來,只得命人將已經做好的食物奉上。載飽餐一頓,想著祭祀時溜走終歸不是太好,打算再回去一趟。他想抄近路,就從庖廚的側門出來。午後安靜,側門外的道路偏僻,除了載,宮道上並沒有別人。可沒走幾步,他忽然聽到有些聲音傳來,循著望去,只見牆邊的一棵大樹下,有兩人站著說話。載認得其中一人,愣了愣。小臣乙看到載,亦訝然,臉上閃過些異樣的神色。&ldo;王子。&rdo;他停止交談,連忙向載行禮。載被婦妌身旁的人看到在這裡,有些不自然。他&ldo;嗯&rdo;一聲,看看小臣乙,又看看與他說話那人,看裝束,似乎是個庖人。&ldo;我今日未進食,故而來此。&rdo;載也不掩飾,瞟了小臣乙一眼,&ldo;你不必與我母親說。&rdo;小臣乙一怔,臉上很快露出明瞭笑容,行禮道:&ldo;王子放心。&rdo;載點頭,不再理會,繼續向前快步走去。宗廟前,商王和婦妌身後的羽扇華麗而醒目,載很快就鑽了回去。來朝的人不少,商王一一接見,還未說完話。&ldo;你腹痛?&rdo;婦妌見載回來,問道。&ldo;嗯。&rdo;載答道,臉上配合地微微蹙起眉頭。&ldo;可是亂飲水?發熱麼?&rdo;婦妌見狀,緊問道。&ldo;不是,現下已無事。&rdo;載忙道。婦妌看著他,仍不放心。&ldo;母親不必擔心,&rdo;一旁的王子弓聽到這些話,和氣道,&ldo;載這般當是暑熱所致,我宮中有良藥,稍後便讓人送來。&rdo;婦妌看看他,少頃,淡淡道:&ldo;甚好。&rdo;說罷,瞥載一眼:&ldo;勿再亂走。&rdo;載應了一聲。王子弓微笑。載與他對視一眼,癟癟嘴角,莞爾地不再言語,夜幕垂下,商王在宮中設宴,用白日裡的祭ròu和祭酒款待參與祭祀的貴族。宴飲的大殿燭火明亮,大大小小的擺設銅器閃著鋥亮的光澤。上百的案席坐滿了人,宮中僕婢穿梭來往,食器菜餚無不精緻,處處展現著大邑商的威儀。商王與剛剛巡視南方回來的師般說過話,飲一口酒,開始用膳。身旁的小臣庸將一隻小簋中的羹湯盛到白陶碗中,遞給商王。商王飲一口,目光忽而頓了頓。&ldo;葵羹?&rdo;他抬頭看向小臣庸。&ldo;正是。&rdo;小臣庸微笑答道:&ldo;此羹乃是小王親自熬製。&rdo;商王訝然,看向坐在不遠處的王子弓。王子弓在座上向商王一拜:&ldo;我上月路過洧地,見野葵正盛,思及當年母親的葵羹,便採了些回來,今日正好獻與父親。&rdo;商王看著他,沉吟片刻,微微頷首。&ldo;此羹我多年未食,不想方才嘗得此味,甚是訝異。&rdo;他含笑,道,&ldo;是你母親當年教你的?&rdo;王子弓莞爾:&ldo;母親當年不曾教我,只是做羹時,我常常跟在一旁,眼觀而習得。&rdo;商王看著白陶碗中清澈的羹汁,頗有感慨,道,&ldo;我未繼位之時,常在民間。你母親不計苦累,一直伴我身旁。有一回路過洧水,食物不繼,你母親就採野葵熬羹果腹,其味甚是鮮美。你母親離世之後,我再也不曾嚐到葵羹,不想……&rdo;商王神色微微黯然,眼角淚光浮動,沒有說下去。&ldo;大王……&rdo;婦妌面露柔和之色,輕輕撫著他的手。王子弓離席上前,從簋中再盛起一碗葵羹,雙手向商王奉上,低聲道:&ldo;母親雖去,其音容仍在我心。人有命在天,父親身體安康,母親亦含笑黃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