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未賦繁紋,本是返樸歸真的一道簪子,卻因那玉質裡滲透出的血色而妖異萬分。
送給彼岸吧,他定會歡喜。鳳晟音清韻一笑,目色柔柔,彷彿已看到彼岸歡愉的神情。
將銀票遞於掌櫃,鳳晟音收好玉簪,正準備踏出玉器店時,一個身影暮然出現在眼前。
他不張揚,卻備受矚目,一身輕便錦袍,恍若清雅的月光,淡雅的微笑,溫雅的舉止,不經意間自他身上流瀉,引得百姓紛紛躬身退讓,他含笑點頭,溫潤如玉,身後淮城城主亦步亦趨,一一向他解說著城內的環境、氣候和佈局。
他一面環視,一面淡笑道:“城主體恤百姓,知其疾苦,廣納善聽,察納雅言,當為滿朝文武表率。”
城主受寵若驚道:“哪裡哪裡,七少過譽了。”
看著繁貿的十里長街,他笑容不減:“淮城能有今日,城主居功至偉。”
城主急忙道:“不敢不敢,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哪裡敢在七少面前邀功。”
他淡淡回頭,笑道:“城主過謙了。”說罷心頭突地一跳,覺得有什麼人在盯著自己,略一側眸,玉器店門口,一雙清靈的眸子,正凝眸看來。
日光暖暖,照著她略顯蒼白消瘦的臉,不想她在淮城,顧璋川面色倏地一怔,而後停下腳步,直直的看向她。不過七日的光景,再見她竟恍如隔世。顧璋川目光幽幽,自她髮間開始,用心一一描繪她的容顏。
是否,吃住不慣;是否,心事重重;是否,思念成疾,想要回到溟間。他就那麼深深的看著她,道道關切壓在唇邊,想說不能說,因為自己的病,因為她的名字:溟濛。
顧璋川在心底苦笑,本以為他的病才是最根本的阻隔,如同巨石迎面傾落,沉重壓在他身上,呼吸之間便是徹骨的痛。可,誰能料到,溟陽兩隔才是桎梏他們在一起的關鍵。
天地之間,蒼生萬物,如煙般倏地一下清緲消散,只餘兩個凝視的靈魂,鳳晟音深望著他眸底的悲苦,濃烈深刻,以至於將那片刻間突如其來的緣分所帶來的剎那驚喜湮沒的毫無蹤跡,一絲都尋不到,彷彿幻覺,就那麼沉沉的印在腦海裡。若是此生註定悲泣,又何必相逢欣喜,空留回憶,噬痛人心。她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他,璋川,這個世上唯一想要結交的朋友,這個溫雅如玉,閒逸彬致的男兒卻在相識之初就帶著一抹蒼涼將他與她的友情打入萬丈深淵,永劫不復。
無需言語,她懂他,知他,也體諒他,他深壓心底,她亦萬語難言,回首當初,這份感情反不如與鳳陌南之間的利用來的爽快,那種揮劍斷情義的絕然用在璋川的身上,她做不到,不是不夠狠,而是捨不得。他看上去是那般失落,悲悽的恍若火燒阿房宮的最後一根木樑,滿目黑漆,遍地瘡痍。
她悵然一嘆,垂下眼眸,萬般情愫怎敵得過奈何!秋葉落,春草生,一切皆有輪迴定數,誰都改變不了。莫要再牽扯了,她慢慢轉身,不再看他,一步一步緩緩踏上腳下石階,自他身旁,擦肩而過。
她知道他在回眸凝視,那道目光深灼而哀傷,如影隨形,她略一抬眸,望向前方碧藍晴天,明澈無邊,她暗暗告訴自己和蒼天,不能回頭,也不要再相遇。
直到鳳晟音遠遠離去,消失在視線裡,顧璋川才手握成拳,放在唇邊,重重咳了起來,那咳聲厚沉刺胸,彷彿壓抑了很久,隨著抑制的心情一起沉重咳出。他臉色因猛咳而通紅,他眼眸因充血而赤紅,他身形因肺痛而前傾,他腦海因晟音而一片空白!
耳邊登時響起他年少時偷聽到夕遠大師跟老夫人的話:“公子一生,成也是情,敗也是情。”起初少不更事,懵懵懂懂記下了那句成也是情,那時心性年幼,未能體會所謂情是何意,便翻古書,上查下詢,得出一句:情由心生,是喜,是歡。
自那日起,目含笑溫含情便不知不覺中成為他的習慣,笑如春風,溫潤和煦,笑如潤玉,舒緩寧致,自此他的身邊聚斂了昭夜、永夜、子夜、水澄、水凝、喻衝、律巖等忠貞不二、似兄如妹的朋友,也結交了少典、文莊和師父這樣一批能人異士。
身子被淮城城主扶住,顧璋川用力壓下那陣急咳,情至巔峰,終將衰敗,是宿命早已寫下他今日的結局,還是當年一場兒時的誤聽誤判完美詮釋了他的命運,他舉目眺望清澈藍天,神色恍惚,想起前幾日在老夫人房中跪求,顆顆熱淚順著她蒼老的皺紋默默滑下,灼燒著她的眼眸,也燒痛了自己的心,可縱然如此,他依然堅定的跪著,而後挺直身軀,俯身叩拜。
他不知道這一拜將乾國的未來寫滿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