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晨光微熹中,燕鐵衣費了好大功夫,方才在官道旁不遠的一片斜坡連線著山崗的中間,找
著一處淺洞,攀上這片小坡,那座崗子灰禿禿的往下俯壓著,這淺洞,不,說是縫隙還更要
貼切些,便在崗腳下像裂開一張怪口般掀張在那裡,洞呈狹長形,不深,高矮剛容一個人直
立,倒還相當乾燥,略一清掃,便也顯得乾乾淨淨的了。
燕鐵衣又找了一堆乾草鋪在洞裡,再忙著攙扶屠森躺下,緊接著提拎水囊到附近尋找小
溪之處汲水,等一切弄舒齊,便在屠森的指揮下開始為這位人王療傷。
屠森隨身擁帶著一個皮卷,將皮卷伸展開來,裡面是綴連著各形各式,大大小小的扣
環,釦環中便套著一些小瓶小罐,或瓷式木式玉的筒盒,更有些奇形怪狀的精巧器具,真是
琳琅滿目,蔚為大觀。
燕鐵衣雖對醫道有點粗淺的認識,但見了這個場面卻不禁眼花繚亂,大感無措,屠森勉
力半撐起身子,先叫燕鐵衣取淨布沾水為他洗滌傷口,又仔細指點著先拿這個瓷瓶傾多少藥
來,再取那個玉盒敷多少藥膏,無論是盛藥的物件,藥形的種類,顏色,分量,甚至使用那
一樣器具上藥,屠森都異常謹慎而細密,直將燕鐵衣手忙腳亂的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把
這樁治傷的工作做完。
收拾好了一應雜物,燕鐵衣又看著屠森自懷中另外取出一隻羊脂小玉瓶來,旋開瓶塞,
傾在掌心中三粒翠綠色的藥丸合水服下,才長噓一口氣側身躺臥,模樣似是輕鬆不少,燕鐵
衣眼睛在看,心裡不禁想──屠森殺人如麻,心狠手辣,但對他自己的性命卻愛惜得緊,只
看他對身子的維護珍攝,就知道他是多麼希望他自己長命百歲,青春不老……
屠森忽然冷森森的開了口:“你老望著我做甚?”
燕鐵衣聳聳肩,道:“沒什麼,我只覺得你的醫術很高明,尤對臨到自療的情形下,不
但高明,更且心細如髮了。”
哼了哼,屠森道:“江湖浪跡多少年,卻只混來個孑然一身,無親無故,自己若不關懷
自己,又叫誰來費心?再說,我對你也不敢太信任了!”
燕鐵衣不悅的道:“什麼話?莫不成我還會害你?”
屠森沉沉的道:“照說是不會,但我還是小心點好,這年頭,什麼事也不敢保準不出
岔。”
搖搖頭,燕鐵衣道:“對我也懷疑,未免小心得過了分,我若想要害你,大可明著來,
犯不上暗裡坑你,我是個什麼個性的人,你該有數。”
屠森眼珠子一翻,道:“信任如同毒藥,燕鐵衣,我就是因為處處仔細,時時自慎,方
能在強敵環伺之中活到了現任,而且我尚打算再繼續活下去。”
燕鐵衣笑笑,道:“屠森,假設你的習性不改,作風如舊,恕我冒昧的說驚恐怕你就不
見得能活到你想像的那麼長久。”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冷銳的道:“我知道你是有此心念,燕鐵衣,你巴不得我早死,
但是如不了你的意,我會活得夠長久,甚至比你還要長久!”
燕鐵衣道:“你別看錯了我,屠森,我其實也希望你多福多壽,然而,與多福多壽相連
的,尚得多慈悲,多仁恕,你也是飽經世故的人了,應該看得出多行不義嗜殺的人到底還是
多福多壽的少。”
屠森粗暴的道:“我只管自己,我認為是便是,非便非,什麼仁義慈悲,雞毛蒜皮的那
一套我顧不了這麼多,我活得很好,這麼些年來我一向如此,還不一樣繼續活了下來?也不
見遭到什麼橫禍!”
燕鐵衣靠著凹凸不平的洞壁坐了下來,淡淡的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屠森,
看樣子你是回不了頭了!”
屠森輕蔑的道:“回不了頭的是你,燕鐵衣,你迂腐虛偽,做作,圓滑,巧飾,口是心
非,完全一套表面功夫,以為我看不出來?”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日久見人心,屠森,表面功夫是遲早要露破綻的!”
大約傷口在扯痛,屠森透了口氣,厭煩的道,“行了,不要再與我說這些了,我不喜歡
聽,一派陳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