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兩個字,薛姨媽就倒在寶琴身上,寶琴撐不住,岫煙即刻去幫著,才勉強把薛姨媽扶進臥室,薛蝌僱的人將薛蟠的棺材抬到盡後頭空屋裡放定,只聽薛姨媽那邊三個人皆放聲大哭,他趕過去時,薛姨媽又背了過去,岫煙掐他人中,又讓小螺護著寶琴去請醫生,醫生趕來,道是心脈淤血、心氣衰微,切不可再傷慟哭泣,開了血府逐淤湯的方子,又留下麝香保心丸,收了銀子離去。那時薛家只有薛姨媽的兩個丫頭同喜、同貴,寶琴的丫頭小螺,岫煙原有一丫頭篆兒又私奔了,另有一個香菱留下的丫頭臻兒,此外還有三個婆子兩個小廝,人手短缺,支派不開,忙亂成一團。薛蝌派小廝去寧國府請賈珍,賈珍有事脫不開身,賈蓉來了,薛蝌道:“哥哥好不容易熬過斬監候,按留養承祀活下命,現在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定是那桂花夏家買通了獄卒,給哥哥下了毒,那仵作跟他們通同作弊,我定不與他們甘休!”
賈蓉勸道:“人已然死了,再去糾纏也只是添氣,況現在賈、史、王三家,都已沒了往日威勢,誰還買賬,你家確實太慘,我們老爺說了,那薛蟠表舅的靈柩,可儘快放到我們家廟鐵檻寺去,那裡有人照管,待得便時,你們再運回老家安葬。”又勸了一陣,道:“替我問姨婆好吧。我們老爺還等我有別的事急辦。”就走了。
那時薛家主子裡就只薛蝌一個男人,薛蟠犯案入獄後,皇家買辦的身份褫奪了,張德輝等新老夥計皆遣散了,所開的當鋪、生藥鋪等買賣,也全倒閉了,連找個老成的夥計商量也辦不到了,那薛寶琴那經過這般狂風暴雨,且太年輕,早驚唬得沒了主意,倒是岫煙倒還沉著鎮定,安排婆子作飯,丫頭們輪流看守婆婆,拿砂吊子煎藥,又讓小廝如常傾倒垃圾泔水、打掃庭院。至晚,薛姨媽昏睡過去,寶琴也回自己屋安歇,岫煙因對薛蝌道:“你須挺腰撐起這個局面。雖寶釵姐姐因寶兄弟出家正失魂落魄,也少不得還是要跟他通訊息,讓他回家來看看媽。不是我愛咒人,我估摸著伯媽也就這一半天了。”
薛蝌道:“只是我實在難跟他開口。他哥哥已經死了,接著還要喪母,這不是索他的命嗎?況那寶玉還是找不到,也不定到了五臺山,你想他平日養尊處優慣了,這大寒天,就是沒遇上強盜,凍也凍死了。再,我每次進榮府,都要帶銀子打點守門的,給了頭道門,還得翻倍給那二道門的,我總還算是近親探視,原是允許的。然寶釵姐姐原是不允出門的,就是我使銀子,能不能把他帶出來,亦未可知。咱們家慘是不消說了,更步步皆艱難。你說我這麼個人,原沒出息,如今怎麼扛得下來?”
岫煙道:“你怎麼沒出息?人的出息原是逼出來的。”
薛蝌道:“我們薛家兄弟大排行,前頭幾個,有叫薛螭、薛蚊、薛蚺的,薛蟠的蟠也是個厲害的字眼,俗話道蟠龍臥虎嘛,我的名兒,原比他們更威武,叫薛糾,後來有個和尚跟我父親說,名字太威猛不好,就給改成了薛蝌,你想蝌蚪是多渺小卑陋的東西,所以我難成大才,難作大事,只能窩窩囊囊將就著過活,你嫁給我,原不應什麼大盼望。”
岫煙道:“此言差矣!那榮國府大觀園攏翠庵的妙玉,於我呈半師半友,他曾對我說過,人生無非悲苦二字。人生多艱、多險、多難,皆應在意料之中。樹大招風,體大招兇,登高必跌重,自滿必自溢,因之渺小一點,卑陋一點,自輕一點,自斂一點,便是生存之道。你這薛蝌的名字很好,你那行事小心謹慎的作派更好。如今薛家更比賈、王、史家敗落得徹底,收拾殘局,更須大忍耐,大退縮。依我說,倘伯媽就此歸西,也把他靈柩暫存鐵檻寺,因那梅翰林家聽說亦被聖上怪罪,也如榮府一樣派人管制,寶琴不能再嫁他家,且須遠避方才安全,我的意思,是我們就且把這個宅子留人看守,我跟你,帶上寶琴,回到江南去,那邊畢竟住慣過的,天未必多高,離皇帝那是真遠了,咱們就隱姓埋名,過那池塘蝌蚪的小生活,待時局大定,你再返回這裡,將親人靈柩運回原籍安葬,你看如此是否穩妥?”薛蝌點頭稱是,深感岫煙睿智賢惠。
且說那寶釵夜夜盼郎歸,日日待時飛,卻人影不見、口信皆無,原就體胖血淤,時有胸悶絞痛,如今又兼茶飯不思,氣脈愈加衰弱。那日麝月告訴他,從窗戶看見,薛蝌進府來,先到王夫人那邊請安去了。寶釵就等薛蝌來報知母親堂妹等平安訊息。卻忽然聽見那邊痛哭之聲,忙遣麝月過去看個究竟,麝月過去一看,平二奶奶、鳳姑娘皆在那裡,正哭著撫慰仰倒在榻上的王夫人,玉釧取來天王補心丹,小霞送上溫水,那裡喂得進,風姑娘因道:“就讓太太先哭痛快吧,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