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隆,望舒,蹇脩,飛廉,雷師,這些鬼神,都拉來對面談話,或指派差事。什麼宓妃,什麼有娀佚女,什麼有虞二姚,都和他商量愛情。鳳皇,鴆,鳩,鶗鴂,都聽他使喚,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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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研究746
者和他答話。虯龍,虹霓,鸞,或是替他拉車,或是替他打傘,或是替他搭橋。蘭,茞,桂,椒,芰荷,芙蓉,無數芳草,都做了他的服飾,崑崙,縣圃,咸池,扶桑,蒼梧,崦嵫,閶闔,閬風,窮石,洧盤,天津,赤水,不周,
種種地名或建築物,都是他腦海裡頭的國土。
又如《九歌》十篇,每篇寫一神,便把這神的身分和意識都寫出來。想象力豐富瑰偉到這樣,何止中國,在世界文學作品中,除了但丁《神曲》外,恐怕還沒有幾家彀得上比較哩!
班固說:“不歌而誦謂之賦,”從前的詩,諒來都是可以歌的,不歌的詩,自“屈原賦”始。幾千字一篇韻文,在體格上已經是空前創作,那波瀾壯闊,層疊排奡,完全表出他氣魄之偉大。有許多話講了又講,正見得纏綿悱惻,一往情深,有這種技術,才配說“感情的權化”。
寫客觀的意境,便活給他一個生命,這是屈原絕大本領。
這類作品,《九歌》中最多。如:
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脩,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
《湘君》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湘夫人》
秋蘭兮蘪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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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6梁啟超文集
襲予。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
《少司命》
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
《河伯》這類作品,讀起來,能令自然之美,和我們心靈相觸逗,如此,才算是有生命的文學。太史公批評屈原道:
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汙泥之中,蟬蛻於濁穢,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史記》本傳)
雖未能盡見屈原,也算略窺一斑了。我就把這段作為全篇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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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大學課畢告別辭946
東南大學課畢告別辭
(1923年1月13日)
諸君,我在這邊講學半年,大家朝夕在一塊兒相處,我很覺得快樂。並且因為我任有一定的功課,也催逼著我把這部十萬餘言的《先秦政治思想史》著成,不然,恐怕要等到十年或十餘年之後。中間不幸身體染有小病,即今還未十分復原,我常常恐怕不能完課,如今幸得講完了。這半年以來,聽講的諸君,無論是正式選課或是旁聽,都是始終不曾曠課,可以證明諸君對於我所講有十分興味。今當分別,彼此實在很覺得依戀難捨,因為我們這半年來,彼此人格上的交感不少。最可惜者,因為時間短促,以致僅有片面的講授,沒有相互的討論,所謂“教學相長”
,未能如願做到。今天為這回最末的一次講演,當作與諸君告別之辭。
諸君千萬不要誤解,說梁某人是到這邊來販賣知識。我自計知識之能貢獻於諸君者實少。知識之為物,實在是無量的廣漠,誰也不能說他能給誰以絕對不易的知識,頂多,亦只承認他有相對的價值。即如講奈端罷,從前總算是眾口同詞的認為可靠,但是現在,安斯坦又幾乎完全將他推倒。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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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梁啟超文集
門的知識,尚且如此,何況象我這種氾濫雜博的人,並沒有一種專門名家的學問呢?所以切盼諸君,不要說我有一藝之長,講的話便句句可靠。最多,我想,亦只叫諸君知道我自己做學問的方法。譬如諸君看書,平素或多忽略不經意的地方,必要尋著這個做學問的方法,乃能事半功倍。真正做學問,乃是找著方法去自求,不是僅看人家研究所得的結果。
因為人家研究所得的結果,終是人家的,況且所得的,也未必都對。講到此處,我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