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道士挺好玩的,”雪兒嘀咕,“反正我也不會真的去青城,說說而已嘛!”
“有些話是不可以亂說的。”白螺臉色肅然,淡淡道,“明知沒有可能,就不要給別人一絲一毫的希翼,這才是最大的慈悲——你想,如果那個孩子因了你無心的一句話而記了一輩子,豈不是罪過?”
雪兒沉默了片刻,忽地咕嚕了一聲:“我明白了。”
白螺蹙眉:“明白什麼了?”
“正是因為這樣小姐才匆匆離開,連再見一面都不肯吧?”雪兒笑得意味深長,“其實那位明道長,和小姐倒是滿般配的”
“別胡說,”白螺冷冷,“我是看他有仙骨,遲早是瑤池會上之人,才”
“是呀!既然遲早會修成天庭眾仙之列,那麼更是配得起小姐了。”雪兒卻是繼續嘀咕,“反正玄冥這一世也不知道轉生在哪裡,小姐老是一個人在輪迴裡空等,還不如”
“小心我剪了你舌頭!”白螺變了臉色,冷冷,“走吧!”
雪兒噤若寒蟬,再不敢說一句,噗拉拉地飛了起來,心裡卻在暗自嘆息——前生後世的輪迴裡,小姐永遠在宿命裡徘徊和空等,長久的守候和尋覓後,每一次短暫的相逢帶來的卻是更長久的離別。
永生而孤寂的命運,果真是天庭裡那些傢伙給出的最殘酷的懲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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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滿月如鏡。
青城山深處,鐘聲一聲聲盪漾入寒夜。
晚課過後,年輕道長帶領弟子們從紫霄宮魚貫而出,各自回房休息——這樣的日子簡單而乏味,日復一日,倒也不覺得光陰荏苒。更何況自從服食了長生草後,他便再也不會老去。
當走過殿前水池的時候,他卻忽然站住了身。
水裡倒影出的人丰神如玉,宛如神仙中人,然而眼神卻淡漠而高遠,不帶絲毫感情。苦修多年,他早已勘破了紅塵喜怒,然而今日剛得到鶴峰真人坐化仙逝的訊息,長年寂靜的心忽地一動,昔年的種種便忽然湧上了心頭。
水池裡千朵蓮花悄然綻放,在月下散發出微微的清香。那種香味,忽然間讓他想起了一個記憶深處的影子來。
她如今怎樣?還好麼?在做什麼呢?
那一年的天台山,當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身側已然不見她們主僕兩人。靈寶轉述了所有的經過,他默默地聽著,低頭看著自己手,沒有一絲表情。他喝過她的血,那些血還在他的身體裡奔流,溫暖著他,幾乎沁入了他的魂魄,生生死死不能忘記。
當靈寶提出要和他一起去登門拜謝時,他沒有同意。因為他知道,既然她說了不必再找她,那麼再去也只是毫無意義。然而當靈寶自己一個人偷偷地下山時,他卻一樣沒有阻攔——或許在他心裡,也是期望能得到她們的訊息吧?
靈寶去了一年,卻是空手而歸,垂頭喪氣的說找遍了整個臨安城也根本找不到一個叫做“花鏡”的小鋪子,更不用說那一主一僕的美麗女子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看著三清神像的臉,默然無語。
他知道,這一生,恐怕是再也見不到她們了——就如當年劉、阮二人偶入天台,遇到天上的仙女,再度前去便已再也無法找到,宛如一夢。或者因為這一點不滅的牽念,令他再也無法如師父和鶴峰真人一樣修成正果吧?
天宮凡世,百年流轉,一念所繫便是輾轉幾生,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到頭來,一切卻依舊如晨露般消失無痕。
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
天地不過是飄搖的逆旅,光陰不過是人生的門戶。他想,無論如何,終有一天他們還會再次相見——無論是在臨安的花期裡,或者是在碧落三山的瑤池會上。
'注1':《幽明錄》雲:漢明帝永平五年,剡縣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穀皮,迷不得返。經十三日,採山上桃食之。下山以杯取水,見鞠青葉流下甚鮮,復有胡麻飯一杯流下,二人相謂曰:“去人不遠矣。”乃渡水,又過一山,見二女,容顏妙絕,呼晨、肇姓名,問郎來何晚也。因相款待,行酒作樂,被留半年。求歸,至家,子孫已七世矣。
【完】
長生草,一名豹足,一名萬年松。多生石上,雖極枯槁,得水則蒼翠如故。
——《花鏡·卷五·藤蔓類》
第八篇 紫竹
臨安的三月,還是乍暖還寒的天氣。夜已經深了,街上已是冷冷清清。偶爾只有打更的孑孑蹣跚而過,悠悠的吆喝,漫長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