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沒有立刻回答。白鸚鵡一直歪著頭靜靜聽兩人對話,此刻忽然忍不住插嘴:“小姐,我知道,我知道!那人是一個窮畫匠!”
“小孩子別亂插話。”白螺啐它,“你聽誰說的?”
“湛瀘說的!”鸚鵡不服,唧唧呱呱地反駁,“他上次來的時候,說讓花魁仙子下凡的,是個落魄潦倒的窮酸鬼畫師!”
“胡說!徐郎他是個”葛巾終於忍不住低聲反駁那隻呱噪的鸚鵡,說到一半忽然發現上了當,立刻噤聲,低下頭去羞紅了臉。
“哦,原來那個度佔花魁的賣油郎姓徐呀。”白螺掩住了口微笑,拍了拍白鸚鵡,“看來湛瀘那個傢伙雖然看起來正經,內底卻也是一個好事之徒,什麼現實都打聽。”
葛巾低下頭去,手指只管纏著衣帶,聲音細如遊絲:“君寶君寶的確是擅長丹青。”
“想來是尤其愛畫牡丹了?”白螺笑道。
“嗯”牡丹花神低聲,眼神柔軟起來,“那幾年,每當花開之時,他便攜酒前往洛陽,對花喃喃,幾近痴狂。我為其精誠所感。又看到他畫的一幅焦骨牡丹圖,上面花朵嬌豔柔弱,枝葉卻鐵骨錚錚——那時候我就想,別看他像是一個顛倒狂徒,但定然是個有俠骨的人。”
花神輕輕的說著,臉頰嬌豔似牡丹。
白螺微笑:“能得到葛妹妹如此推許,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只是仙凡有別,妹妹動了凡心,天庭又怎會輕易答允?”
“我苦苦哀求西王母,說自己願意脫去仙籍,乃至以千年修為作為代價。西王母終於許我下凡三生,如果三生後我尚自無悔,便可以永留凡間。”葛巾微笑著,有些欣慰,“而如今,已是最後一世啦!”
三生三世?白螺聽到這裡,便微微失了神。
自從謫下凡間後,她浪跡紅塵數百年,見慣人心涼薄,世情殘酷,男的看到幾次美滿團圓的結局——而葛巾居然連線兩世都是無怨無悔,那又是何等機緣與之相比,天庭那些長生不老和榮華富貴,又算什麼呢?
看來,巾兒這次是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呢。
那邊葛巾還在絮絮地說著自己和夫君的一些瑣事,說起他是怎樣一個清秀文靜的少年、白衣如雪的謙謙君子,又是怎樣才華橫溢,不僅詩文出眾,更是畫得一手好牡丹,再難得的是用情深摯專一,對自己再無二心——一路說下來,那人竟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竟無半分瑕疵。風華絕世的花魁在說到自家情郎時,竟然如同俗世普通女子一般變得如此瑣碎。
白螺靜靜側首看著她羞澀幸福的臉,心中百感交集。
在碧落宮十二花神裡,葛巾本是最近吃嬌貴的一個,然而她居然肯用千年修行來換取三生緣分。看來,這些草木人兒也並非如自己說的那麼較弱膽怯——只不過這一份勇氣和擔當,往往不為天地公道,只為個人愛恨情仇。
原來,人各自都有各自的堅守,還真說不上是誰怯懦。
“這一世,我們萬事都好,只是徐郎宦途不順,連年考了幾次科舉都不曾入選,”葛巾嘆了口氣,“他那樣的人,又是斷然不肯鑽營附勢的。我們久居京城,囊中漸漸匱乏。逼不過拿出幾株牡丹來,想換一些銀錢貼補家用,卻不料惹上了這一番風波——如果不是小姐,只怕難以脫身。”
“錢的事倒是容易。”白螺笑了笑,站起來轉入屏風後,不一時間便拿了一個和暴走出來,沉甸甸的足有上百兩,“這些散碎銀兩,妹妹暫且拿去應急,可別再將那些牡丹拿出來賣了——這些瑤池仙葩,世上的俗物有幾個消受得起?”
葛巾紅了臉,推辭了幾番還是收了,低聲:“多謝小姐。”
白螺微笑:“都是姊妹,不用道謝。”
“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否則徐郎便要掛念。”看了看外頭,牡丹花神宛然微笑,眉目間有萬種風情流轉,“多謝小姐成全。等這一世過了,我和徐郎便可以生生世世相守。到時候,你可記得要來找我們呀!”
——那便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次相見。
那時候天下尚自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當年放榜後,殿試上御筆欽點的第十七名進士便是徐君寶。葛巾總算是守得了雲開見月明,從此夫榮妻貴,在人世享盡富貴美滿。
聽到那個訊息之後,她放了心,數月之後便從汴京搬去了泉州。
然而沒想到局勢變得如此之快。靖康二年四月,金兵便已攻破了汴京,擄走徽、欽二帝及宗室、宮人四百餘人,北宋就此滅亡。汴京一片狼藉殘破,史稱“靖康之難”。
一時間